李鸿章_高阳【完结】(5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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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个——”沈通事面有难色。

  “怎么?”刘不才问道,“艾立克很难说话是不是?”

  “这个人很贪。”

  “那不要紧。他说好了,要多少钱?”

  沈通事想了一会,突然说道:“有钱何必送他?我看这样,遇着官军水师,反正他们听不懂洋人的话,我来应付好了。遇着外国兵舰,就跟他们说实话,也不要紧。”

  “说实话不要紧吗?”刘不才指着面粉包说,“那下面还有人。”

  “不要紧。”沈通事答说,“外国军队的规矩,不伤害老百姓的,只要跟他们说了实话,说不定还会护送我们一程。”

  听他说得这样有把握,刘不才放心了。同时觉得这沈通事态度诚恳、言语爽利,加以又是小同乡,便有心要结纳他了。

  “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台甫。”

  “不敢当!草字文山。”

  “文山兄,”刘不才认为此时透露真相,已不碍事,所以这样问道:“你知道不知道海宁的局势要有变化了?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怎么?你们‘头儿’跟你说了?”

  “头儿”是指蔡元吉,他谨守约定,只与极亲信的几个太平军将领谈过归降之事,以沈文山的身份是不可能与闻机密的。他笑笑答道:“只看面粉包下面的一家人,就可以猜想得到。”

  “老兄眼光很厉害,佩服之至。”刘不才问道,“海宁局势起了变化,你作何打算?”

  “到了上海再说。海宁,总归是不会回去的了。”

  “宝眷呢?”

  “我孤家寡人一个。”

  “跟我一样,无牵无挂,在这个乱世,再干净痛快不过。”

  刘不才很高兴地说,“文山兄,光棍一个人,住在上海最好,吃喝嫖赌,样样方便。你如果不嫌弃,我们一起做生意好不好?”

  “怎么不好?”沈文山笑道,“我一上船,把事情看清楚以后,就盘算好了,到上海还是回我的老本行。”

  “你的本行是啥?”

  “我们都是湖州人,你想想看,会是啥行当?”

  “这样说起来,我们不但是同乡,还是同行,你一定也做丝生意?”

  “对了。”沈文山说,“我本来是宝顺洋行跑街,专门兜揽丝生意,那年经过嘉兴,为长毛抓住,一直脱不得身,现在可是要脱离苦海了。”

  听他这一说,刘不才越发高兴,既是做丝的内行,又会讲外国话,跟洋行有过渊源,应该是朱大器极好的一个帮手。

  因此,两人谈得越发投机,自晨及午,始终在一起盘桓。

  到了午饭时分,一帆顺风,已经过了澉浦,突然间,水手譁然,连呼落帆。刘不才与沈文山急忙出舱,只见两只“快蟹大扒”的外海水师战船,分左右兜截,船头上有人不断挥旗,是示意停船的信号。

  “来了!”刘不才很沉着地问道,“要不要通知艾立克?”

  沈文山想了一下答道:“我去告诉他一声,让他在舱里,不必露面。”

  “好,你去通知艾立克,我去通知杨二。”

  等他们分头取得联络,再回到船头时,水师官军已经派出两只舢板,渐渐接近。接引上船的是一个戴暗蓝顶子的武官,八名持刀持枪的士兵,刘不才不亢不卑地作个揖,很谦和地问道:“想来是检查?”

  “你是干什么的?”

  “我们是替常捷军采办补给。”刘不才说,“有旗号公事在这里。请过目。”

  旗帜公文,一一呈验,这位军功出身的四品武官倒认得字,“你姓孙?”他问。

  刘不才一楞,但立刻想起,公文上记载的孙子卿的名字,便连连点头:“是!我叫孙子卿。”

  “你们采办的是什么?”

  “面粉、牛肉,还有洋人用的杂货。”

  “上过税没有?”

  “跟总爷回话,”刘不才陪着笑说,“采办洋将的军需,向来不完厘税的。”

  “这上面并没有写明是些什么东西,也没有数目,谁知道你们夹带了私货没有?”

  “不敢做违法的事。”

  “公事公办。我要抄查。”

  这一抄,底蕴尽露,将惹出极大的麻烦,刘不才相当着急,但又不能拒绝抄查,只能硬起头皮,装得很坦然地:“是!

  是!请!“

  “你们分开来查。”那武官吩咐他的部下,“有没有私盐,格外要留心。”

  “决没有私货,更没有私盐,盐包是潮的,一望而知。”刘不才看他戴的是暗蓝顶子,料他的官职跟王锡驯一样,是正四品都司,便很谦恭地说:“抄查得有一会功夫,都司老爷请到舱里吃茶,外面太冷。”

  听他语言动听,这位都司点点头,领了他的情。到得舱中,刘不才奉茶敬烟,张罗得很殷勤,同时心里在打主意,决定送上一个大大的红包。但是,这得有人代为招呼,自己才好脱身去取银子;偏偏沈文山不知道跑那里去了?要紧关头不得力,看起来这个人的用处也有限。他心里在想。

  就这当儿,听得外面有争执的声音;刘不才急忙赶了出去,只见沈文山叉腰站着,神气活现地高声嚷道:“不能查、不能抄!请你们官长过来,洋人有话要请教。”

  刘不才陡然领悟,沈文山预备将艾立克搬出来唬人。此时此地来说,这是绝妙的一着,便桴鼓相应地先放出排解的声口:“文山、文山!有话好说。这几位是公事公办,不要让洋人难为他们。”

  艾立克出现的时机也很好,就在这时候,探头出舱,他的身材瘦长、尖鼻子、黄胡须、蓝眼睛,样子长得很威严,双手插进裤袋,往那里一站,显得凛然不可侵犯似地。

  那位都司自然也露面了,在士兵面前,他不能不摆个官长的样子,冷冷地喝问:“吵什么?”

  “是误会,是误会!”刘不才赶紧拦在前面,向沈文山使个眼色,“你跟都司老爷说一说。”

  “洋人说的,常捷军采办军需的船只,向来可以不必抄查,是李抚台从前亲口答应过的。所以他请都司老爷和手下弟兄,不必劳神了。”

  那都司不理他的话,只问刘不才:“他是干什么的?”

  “是请来的通事,姓沈。”

  “那洋人呢?”

  “常捷军的军官。英国人。”

  “我不管他那一国人,只找你讲话。你叫通事告诉他,少管闲事!”

  这位都司的态度忽然变得强硬了。刘不才一时倒有些估量不透他心里的想法,因而也就不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态度?

  是狐假虎威硬干,还是说几句好话,赶快送上红包,或者兼取软硬两途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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