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必再到什么行馆,就请把吕、刘二公请来,以便开读诏旨。”
“是!”
于是曹彬分头派人,把吕余庆和刘光乂请到他的指挥所来。论官位,以丁德裕为最低,只是“钦使”的身份尊贵,所以奉他上坐;略略寒暄过后,吕余庆动问此行使命。
“有诏令在此!”他站起身回答,从胸前取出一个密封的黄锦封套。
香案是早已备好了的。吕余庆等人跪在香案面前,恭听诏旨;才知道是为振肃军纪,立斩米光绪,传旨各营,以为违法乱纪者戒。
“刘副帅!”吕余庆向刘光乂说:“我看仍须传旨王都帅,明正典刑,才是正办。”
“此事不难办。但消息不宜泄露,怕米光绪畏罪自尽,于圣旨不好交代。这样,”刘光乂说:“请国华去面谒都帅,采取预为警戒的措施。”
“也好!”丁德裕和吕余庆异口伺声地说。
于是曹彬领命去见王全斌。行营帅府就设在蜀宫内;天时渐热,王全斌已移居孟昶和花蕊夫人避暑的摩河池上,新荷初绽,水殿风香,他左右侍候的都是孟昶留下来的宫女,这时正在借酒浇愁,独自盘算,计划派曹彬和康延泽领兵出击,打开困境。因此一听侍女通报,说曹将军来了,立刻吩咐:“快请!”
“国华!”他远远地就招手,“我正在念你。”
曹彬加快数步进了水殿,刚要躬身行礼,受了嘱咐的两名侍女,已一左一右牵住他的手,笑着把他连扶带推地、纳坐在王全斌左首的锦墩上,接着就有人替他斟酒,捧向唇边。
“我自己来!”曹彬接过酒杯,向王全斌举一举说:“都帅,我敬了这一杯,有公务密陈。”
“那——”王全斌向左右看了一下:“你们暂且退下。别走远了!我跟曹将军说几句话,你们再进来。”说着,还抓住一个紫衣侍儿的手,放在嘴上香了一下。
“丁德格刚到,衔旨来振肃军纪。”
“喔!”王全斌顿时收敛了笑容,坐直了身子问:“人呢?”
“在我指挥所。”曹彬答道:“吕参政和刘副帅都在!”
一听这话,王全斌大不自在,“何以不来唤我?”他神色凛然:“难道是来‘整’我?”
“这倒也不是!为的是惊动都帅,诸多不便!”曹彬把诏旨内容,细细讲了一遍,接下来又说:“只恐米光绪畏罪自杀,我看,须作紧急处置。”
王全斌的神态平静了,点点头说:“不错!你说吧,如何处置?”
“第一、立即将米光绪加以看管。第二:派人接统他的部队。”
“可以!”王全斌问:“你看派谁接统他的部队?”
“李进卿比较适宜。”
“就是李进卿。不过,下达命令;还有周折,你先接管了再说。”
曹彬想了想答道:“遵令。事不宜迟,我现在就去。”
“也不争在这一刻。我还有话跟你谈。”王全斌说:“这样好了,我派人马上去找米光绪来,等他到了你再走。”
于是曹彬留了下来;趁召唤米光绪的这片刻,王全斌跟他谈退敌之计。
“唉!”未入正文,王全斌先有感慨;不胜悔恨地说:“我追悔莫及,当初应该听你的劝告,早早班师,又何致于弄得今天这样子的灰头土脸?”
“悔亦无益,唯有早早定乱。”曹彬答道:“祸事之起,起于军令不肃。如今有旨意立斩米光绪,都帅宜乎仰体圣心,趁此机会,大事整顿。此是一。”
“是的,是的。”王全斌又问:“有一必有二,你再说下去。”
“还有一句是:逆耳之言。”
“你说吧!”王全斌显得很能纳谏似地,“尽管说,良药苦口利于病!”
“我说过了,就是四个字‘逆耳之言’!”
王全斌一愣,细想一想才懂了他的意思。这是尽在不言中了!在曹彬眼中,自己的所作所为,可以非议的不止一端,数不胜数,所以概括成这么四个字。意会到此,不免内惭。
“酒总可以喝吧?”他问。
“宜乎适可而止。”
“我听你的劝。”王全斌招招手,把紫衣侍儿召来说道:“叫锦春来!”
锦春是一名老宫人,人入中年,犹是处子,生得一双澄澈纯净的眼睛,而且腰肢婀娜、脚步轻盈,是宫女们的首脑。
“元帅,将军!”她招呼着在筵前拜了下去。
“锦春!”王全斌用微带怅惘的声音说道:“从此刻起,不用你们伺候。你带着你那一班人退出去吧。”
“这……!”锦春粉脸失色:“是怎的侍奉不周,惹元帅生了气?”
“不是,不是!”王全斌使劲摇着手:“你不要误会。”
“既如此,何以不许我们执役?”
王全斌是有感于曹彬的“逆耳之言”,决心自我检束,第一步就要摒绝声色;但这番意思跟锦春却不便说,所以搔搔头皮,不知何以为答。
曹彬解得其意,心中十分感动。他想,君子爱人以德,王全斌既有此心,倒要力赞其成。所以和颜悦色地说道:“锦春,元帅另有用意,不便与你说明。不过你大可放心,元帅决不是对你们不满。你不必再说了,照元帅的吩咐去办。”
“是。”锦春敛眉答道:“只是左右给使,不可无人,要不要留下几个?”
“一个都不必留!”王全斌说:“另有老军执役。”
当时把一班花朵儿似的宫女,换成数名朴拙的老军。曹彬心里在想:王全斌能如此从善,局面就不难收拾了。趁他看重易于进言的时候,大可好好作一番献议。
就在这时候,一个“幕职官”名叫陈锺的,带着两名小校,抱着一大堆公牍上堂,行礼说道:“请都帅听公事。”
王全斌不甚识字,凡有公牍,都由幕职官念了,请示处理办法,所以他人是看公事,在王全斌便叫“听公事”!
“等一下!曹将军在此。”
“都帅,”曹彬赶紧接口:“不必为我耽误公事。”
“好吧,”王全斌扬着脸对陈锺说:“我听!”
老军端来一张矮几、一个锦墩,设在侧方,陈锺告罪坐下,开始念公牍给王全斌听。
“第一件,丰德库被盗,捕获窃贼七名,失钱五万,业已追回两万——”
不等陈锺念完,王全斌就说:“移府!”
“移府”是移成都知府吕余庆去办,陈锺答应一声,把这件公文往一旁放下;待要念第二件时,曹彬开口了。
“都帅,不问问窃贼是什么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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