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一窝蜂似地都涌了出去,躲在屏风后面看“新女婿”;等小凤端了一碗粉出去,吴乡约站起来接住,自然是先款客,便对张孔目说:“粗点心,不中吃!”
“不是,不是!”小凤大叫:“那是姊夫的。”
“怎么?”吴乡约诧异,而且不悦:“怎么只有一碗粉?”
“谁说一碗?这位客也有。”
“那不一样吗?”
“谁说一样?”小凤振振有词地:“交代了我的,多的一碗,端给姊夫!”
“妙,妙!”张孔目大笑。
吴乡约也忍俊不禁了;屏风后面更是乱作一团,有的笑,有的骂小凤“傻丫头”。张惠龙心里却是别有滋味;想起这班女孩子,大概都是当日做过油坛的,便脱口说道:“岳父,油坛真正管用!靠它打了好些胜仗。曹都监那天还在说,要谢谢江陵地方上帮忙。”
“江陵地方上也一样,要谢谢大军平蜀。”吴乡约说:“这两年,一条长江成了一家,来往方便,多做好些生意,江陵比以前繁荣得多了。”
“这倒是实话。”张孔目接口说道:“老百姓要靠军队保护,没有不敬军的;就怕军队自己做得太过份,叫老百姓见了怕!都像曹都监那样子讲纪律,老百姓出钱出力,心甘情愿;谢个什么?”
“就是这点!”吴乡约向张惠龙问道:“这{ www.4020.com.cn }碗粉,中吃不中吃?”
“好极了!”张惠龙连连点头。
“那你就吃光了它。”
“是!”张惠龙果然吃得碗底朝天。
这时的厨房里,人多好做事,在七巧姐指挥之下,四盘四碗,已经齐备;小厮来排开桌子,邀请人席,自然是奉张孔目为首座。酒过三巡,他正要开口谈到正事,只见小凤走了出来,双目灼灼地,似乎有话要说。
“小凤!”吴乡约问道:“你要干什么?”
小凤不答他的话,看着张惠龙,叫一声:“姊夫!姊姊叫我跟你来说——”
张孔目喝了两杯酒,兴致极好,看见屏风后面遮遮掩掩的人影,便大声打断小凤的话说:“是不是姊姊们都要找姊夫?”
“啐!”屏风后面顿时起了骚动。也有赶紧走了开去的。
稚态可掬的小凤,却不当张孔目的话是玩笑:“不是!”她很认真地答了这一句,接着又对张惠龙说:“姊姊们要请你讲一讲,怎么是靠油坛打胜仗?”
“噢,这个!”张惠龙很高兴地说。“我讲,我讲!”
“慢点!”张孔目又起哄:“要听到外面来听。一个不许少!”
这明明是是要把青儿逼出来。她的女伴们理会得他的意思,正中下怀,便要挟青儿,说她害羞不肯出去,便害得大家都听不到了。青儿也落得装模作样,作为“顾全大局”不得不委屈自己的样子,夹在人群中,挨挨蹭蹭地走了出来。
等一出来,就由不得她了,七手八脚的将她推到前面,便按在椅子上坐下;其余或倚或站,一齐望一望张惠龙,又望一望青儿,要看他们怎么个态度?
青儿态度自然是忸怩。到底张惠龙是男子汉,而且有话可说,便易于应付,略想一想说道:“我讲三会砦的那一仗——”
张惠龙跟着曹彬历练了这两年,口才已经很好了,当时便先从三会砦的地形讲起;又讲南光海的治军,灯号整齐,守备严密,又是居高临下,看起来李进卿的部队仰攻这个要寨,必要吃亏。
然后再讲李进卿和他的两个“军头”周武成和陈陶,如何定计,如何动手;讲到南光海开砦迎敌,战马奔腾,直冲而下时,青儿和他的女伴们,一个个捏了一手心的汗。
“这就要靠油坛了!一声号炮,油坛刷刷、刷地摔了上去。那条坡道石子路,油坛一摔,只听乒乒乓乓,好清脆的响声。接下来就是唏律律的马嘶;磁——礴!这是啥声音?”张惠龙停下来问。
“这不是马摔倒了吗?”有人这样答道。
“对!你们想,油坛一破,又是蛋白又是油;马蹄是钉了铁掌的,又在极陡的坡道上,还有个不摔倒的?真正是人仰马翻,鬼哭神号;蜀军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花样。那,那都是你们的功劳!”
女孩子们得意极了,但也不肯走了,还要再听。于是张惠龙又讲用油坛火攻的故事。
张孔目灵机一动:这不正是时候?刚才本因为张惠龙在座,有些碍口,不便跟吴乡约细谈婚礼,此刻正好避开了他从长计议。
“老姻丈,你请过来!”
两个人在僻静一角坐下,张孔目把曹彬的意思,和他自己的打算,很婉转地说了出来。吴乡约只有二点不能同意,洞房要设在女家;他特别声明,这不是入赘,一则舍不得女儿,二则不愿张孔目费事。
张孔目了解吴乡约的心情,掌中唯此一粒明珠,相依为命多少年,嫁了个异乡人,又是军官;王命不由身,张惠龙天南地北地不知调遣到哪里?这一嫁出去,父女俩就不知哪天才得见面,自然是能多聚一日便多聚一日。再想想为他们小夫妻准备洞房,油漆粉刷也非顷刻可办,住却住不到几日,功夫金钱都成白费。要表示“兄弟”的情分,尽有别样办法,犯不着花冤枉钱。
这样里外一想,张孔目便即答道:“我遵命就是!”
听张孔目允了,吴乡约相当高兴,但又歉意地陪笑。“还有日子上头,务请台允,”他说:“我想办得从容些。”
这也无非是不舍分离,想多捱几日。“老姻丈的心事,我晓得!不过,”张孔目说:“这件事我做不得主。只怕惠龙自己也是身不由主。”
吴乡约是明白人,说破了自然谅解,点点头说:“既如此,只好凑公家的便!”说着,想起爱女将远离膝下,便有凄惶之色。
“老姻丈不必难过!”张孔目安慰他说:“数万大军,水陆转驳,总得个把月的功夫;曹都监体恤惠龙,一定会让他在最后一拨走,还有得相聚的日子。”
“是的!”吴乡约说:“曹都监最体恤部下。”
于是从第二天起,吴乡约就开始筹备喜事;平日都是他帮人家的忙,现在他家有事,亦不愁无人帮忙。反倒是张惠龙闲着无事,只等着做现成新郎官。
28
闹房的贺客,直到三更方散。伴娘将洞房略略收拾干净,展开衾枕,笑嘻嘻道得一声:“姑爷、姑娘,早早安置。”接着便轻轻合上双扉,悄悄走了。
张惠龙陡觉呼吸急促,胸隔之间,仿佛胀满得透不过气来;转眼去望垂头坐在床沿上的青儿,不道育儿也正在望他,四目相接,她微微一惊,但随即将眼睁得好大,四处搜索,同时侧耳静听。张惠龙不解为何,正要开口,便让她摇手止住;同时向后一指。他仔细察看了一下,方始明白后窗外面,还有些淘气的女孩子在偷窥,便笑着去开窗子看——不等他打开,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,那群女孩子都笑着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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