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生擒公子卬”的传旨声此起彼伏,口口相传,不消一刻,守城秦人个个领旨,人人振作,一场交战双方生死相搏的攻防大戏由此拉开序幕,直到第三日,函谷道中腾出手来的秦军陆续回援,栎阳、武阳等远近守军也纷纷闻讯救驾,四面合围,大戏才算落幕。
公子卬似是成精了,幕开得好,谢得也漂亮。从俘获的秦兵口中得知张猛殉国后,他见秦兵陆续驰援,宁秦于急切间也不可下,当即鸣锣收兵,朝临晋关撤退。
秦人却不让撤。
惠文公的旨令已经传至各个兵士,秦人为得头功,无不奋勇,一路上围追堵截。经过连日奔波,这又攻城数日,魏卒战力大减,疲于应对,死伤无数,撤至洛水,再被秦人死死咬上。公子卬一面组织抵抗,一面要将士们将随身所带的辎重等物,包括战车,尽数抛进河道。冬日河水本就不多,加之天寒地冻,河浅部分完全冻实,只有深水处尚在流淌,瞬间即被填塞,魏人开始踩踏过河,抢占河对面阵地。
眼见魏兵要逃,秦人急红眼了,追杀更紧。
公子卬脱下头盔,交给身边参将穆庄道:“穆将军,你将这个带回,交给主帅,快走!”
穆庄知他欲就死地,哪里肯走,跪地泣求:“将军先撤,末将断后!”
“你敢抗军令么?”公子卬厉声呵斥,“快撤!记住,传我军令,战至最后一人,也要守住临晋关,为我大魏保守一块立足之地。”
穆庄与众将士无不泣别。
二十名贴身卫士却死活不肯走,均将头盔交给穆庄带走,誓与主将同在。
秦兵冲过来。
公子卬松开长发,威风凛凛地站在桥头正中。二十死士左右横成一排,牢牢地锁死桥头。
为首秦将摆手,秦兵在二十步外停下。
公子卬长发披肩,当风而立。二十死士无不披发跣足,手中枪戟皆有破损,满是血污,甲衣没有完整的。
所有秦兵俱被震撼,皆将目光转向秦将。
秦将扬手,数十名弓弩手上前几步,搭矢引弓。
二十死士面无惧色,巍然屹立。
秦将扬起的手猛力砸下,众矢齐发,二十名死士尽皆倒下,唯公子卬手握银枪,依旧英姿飒爽。
双方继续僵持。
秦将摆手,弓弩手引弓退去。步卒围拢上来。
见撤退的魏兵烟尘远去,公子卬方才将枪头一摆,大吼一声“杀”字,冲向秦阵,直取敌方秦将。
秦将退开。
公子卬左冲右突,秦卒左避右让,既不逃开,也不应战,只是将他团团困在中央。
公子卬如入无人之境,兀自冲杀一阵,长笑一声,将长枪掷地,拔出宝剑,横剑于颈,正要抹去,一个声音远远传来:“上将军——”
公子卬顺声望去,见一辆战车飞驰过来,车上站的是樗里疾,冷冷一笑:“上大夫,你这是来为本公子饯行的么?拿酒来!”
“在下见过上将军。”樗里疾跳下战车,走前几步,拱手揖道,“在下倒是想为上将军饯行,可惜还轮不上呢!”
“此话怎讲?”
“因为……”樗里疾略顿一下,眼角斜睨站在公子卬侧后的一名军尉,见他会意,接道,“要为上将军饯行的早已有人了。”
“可是嬴驷?”公子卬嘴角撇出冷笑。
“不是!”
“哦?”公子卬似吃一怔,“不是嬴驷,还有何人?”
“紫云公主!”
樗里疾于情急之下抬出紫云公主,公子卬不免心头一震。
说时迟,那时快,就在公子卬的注意力稍稍分岔的瞬间,侧边军尉一枪刺出,枪头不偏不倚地钻入他的肘弯子,顺势一挑,砰然剑落。
与此同时,众秦兵一拥而上,将公子卬按倒绑起,押往宁秦。
公子卬喧宾夺主,在河西发挥出色,不仅杀伤逾两万秦人,将河西搅个底朝天,这又夺占并守住临晋关,意外地为庞涓发动的这场六国伐秦大战添加一抹亮色。
收到公子卬和二十死士的头盔并河西战报,庞涓跪地长哭,令三军皆衣缟素,披麻戴孝,以上将之礼将二十一只头盔合葬于临晋关,任穆庄为临晋关守丞,使青牛引军一万屯于河水对岸接应,见秦人大军退去,再无异动,这也班师回梁。
战报传来,魏惠王是站着阅读的。读到张猛身死,韩、赵撤军,秦人夺占崤塞,魏惠王似是没有反应过来,呆怔片刻,方才两眼一黑,摇晃几下身躯,一头栽倒。
魏惠王病了。
自此日始,魏惠王再没上朝,一天到晚将自己锁在御书房里,身边只留毗人服侍。
这日午后,毗人小声禀道:“陛下,武安君班师了。”
魏惠王眼睛微微眯开:“哦,是庞爱卿?回来就好。”
“陛下,武安君觐见,就在门外。”
“是吗?”魏惠王从榻上慢慢坐起,“请他进来。”
庞涓全身缟素,两手反绑,膝行至惠王跟前,放声长号:“陛下——”
“爱卿,”惠王盯他一会儿,“你这为的是哪般呀?”
“伐秦失利,三军出征无功,六万将士喋血,粮草被焚,痛失陕地……如此种种,皆因微臣无能,恳请陛下赐臣死罪,以谢国人!”庞涓匍匐于地,现出裸背,背上插的不是荆条,而是三根布满钩刺的铁条。
“唉,”惠王长叹一声,“伐秦未能成功,非战之过,爱卿此言从何说起呢?”
庞涓啼泣:“陛下——”
“爱卿啊,那些战报,寡人也都看过了。爱卿不为无能,将士不为无功。至于失利一说,并不切实。我未成功,秦人也未取利。秦剿我数万将士,爱卿亦剿秦人数万;我将士虽说捐躯六万,可斩敌总量亦不下此数;我虽失粮草,可河西一片狼烟,秦人亦损失不少;我失陕地,却得临晋关……两相比较,爱卿与秦人当是战成平手,虽说未建大功,却也是无过呀!”惠王转向毗人,“给庞爱卿松绑,看席!”
毗人拿去铁条,为庞涓松绑。
“父王,”庞涓再拜谢过,擦把泪水,改过称呼,起身到旁边席位上坐下,握紧拳头,咬牙恨道,“此战未能取功,儿臣憋屈啊!儿臣不服啊!”
“涓儿,都是哪些憋屈,你这讲给为父。”
庞涓从袖中摸出一道奏呈,双手捧上:“父王请看。”
惠王接过,瞄过几眼,随手放下,长叹一声:“涓儿呀,不瞒你讲,不仅是你憋屈,为父这也憋屈啊。什么纵亲?什么盟约?寡人总算看明白了,熊商、田因齐两条老狗让我来当纵约长没安好心,一开始就是在设套害我!”
“父王,”庞涓恨道,“这两条老狗倒在其次,真正害我的是那赵贼!”
“哦?”惠王倒吸一口气,“赵语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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