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落处,大巫祝走到台中,两手一扬,声音雄浑:“起乐,陇归——”后面的归字拖得极长,并在声音消失时,两手猛地一挥。
音乐再起。
众巫伴乐起舞。大巫祝走到前面,拉开一道高大的帷幕,现出一块高高竖起的条形方石,围约六尺,高约三丈。
巨碑上赫然刻写几个大字:开明王芦子爱妃孔雀栖处。
音乐节奏变得舒缓,轻松。
开明王在乐舞声中缓缓站起,转过身,目光深情地凝视巨碑。
大巫祝在巨碑前面跳起怪异的巫舞,一边跳,一边转向巨碑后面。等大巫祝从巨碑另一侧转出时,与他同上场的是四个人,一个年长者,一个妇人,一个青年男子,最后一个是美少年。
四人上场,边走边回头。尤其是美少年,三步一回头,一边舞,一边哭,渐渐走向台中。
与此同时,大巫祝高声吟唱:
稚凤出陇兮,武都之川;
云发蛾眉兮,粉面娇艳。
父兄大谋兮,春月南徙;
丁装柔躯兮,尘垢红颜。
六十四名巫者,齐声合唱:红颜,红颜——
大巫祝走到一边,美少年一家转到场中,美少年泣中带泪,吟唱:频频回首兮,难舍家园;
陇山不见兮,故乡渺远。
五月至蜀兮,七月遇王;
车载入宫兮,玉榻承欢。
美少年在吟唱的同时,渐渐走向开明王,与开明王手牵手,深情凝视,二人在乐声中舞蹈,缠绵悱恻。
美少年唱完,与开明王一道转入碑后,众巫者合唱:承欢,承欢——
音乐再起,曲调伤悲,一位绝世美女,也即孔雀王妃,与开明王双双从碑后转出。孔雀王妃凭栏北望,伤心不已。
开明王凝视美妃,心疼不已,亲口吟唱:
冬去春来兮,信雁北归;
凭栏望乡兮,爱妃伤悲。
娇啼鸟啭兮,王心不忍;
筑台东平兮,以慰妃心。
众巫者合唱:妃心,妃心——
在众巫者合唱声中,孔雀王妃晕倒在开明王的怀抱里,开明王抱起王妃,缓步走向石碑后面。台下众宫人无不抹泪,悲泣。
音乐更悲,五个力士模样的丁壮挑起土巨,腰弓着,一步一步,动作艰难地在空场上来回走动,口中发出“哟嗨——哟嗨——”的号子。
“哟嗨”声转轻,大巫祝接唱:
妃心不治兮,魂魄离散;
王意不已兮,五丁秉担。
担陇土石兮,为妃作冢;
三年冢成兮,凤体归陇。
五个丁夫放下担子,挥泪合唱:归陇,归陇——
五丁夫在归陇声中隐入碑后。
音乐更加悠长,悲凉,丧失爱妃的开明王失魂落魄地缓缓从石碑后面转出,在空场上摇摇晃晃,完全进入一种恍惚状态。
台下悲哭声一片。
大巫祝动作夸张,音调悲凉,吟唱拖得又颤又长:凤体归陇兮,我王哀悼;
磬埙声声兮,情思遥遥。
阴阳两绝兮,相见无期;
魂萦梦牵兮,无非爱妃。
“苍天哪——”开明王扑通跪地,仰望苍天,双手高举,声音嘶哑而悲凉,“爱妃呀——”
这声悲恸的声音过后,台上所有人,包括大巫祝在内,全部加入合唱:爱妃,爱妃——
撕心裂肺的合唱声渐渐弱下去了,但余音缭绕,管埙鸣起,悠长而苍凉。
“苍天哪——”台下几千人似乎全被这种巨大的悲怆气氛笼罩了,齐声合吟,以头抢地,场面颇是壮观。
此后,“上朝”仪式进入更为悲怆的哀悼中,由开明王在哀乐声中面对巨碑亲自吟唱《臾邪歌》,歌曰:臾邪,臾邪;
孔雀飞邪。
臾邪,臾邪;
舍我归邪。
臾邪,臾邪;
冲云际邪。
臾邪,臾邪;
……
追悼仪式持续有两个时辰,直到每一个在场者皆在哀乐声中肝心俱碎。仪式散时,开明王已是如痴似呆,呈半晕厥状态,被众宫人抬回了寝宫。
任凭陈轸走南闯北,见识颇广,竟也为这样的情殇场面唏嘘不已,向庄胜细问此事,庄胜瞄公主一眼,不愿多谈。
显然,开明王的时下状态是不适合议论国事的。
仪式散后,公主入宫探视母亲,庄胜陪同陈轸到馆驿安歇。
一切安排妥当,庄胜看到陈轸状态疲惫,遂告辞道:“大人旅途劳累,这先歇下。在下明日晨起,再来探望大人,共议大事。”
“还好,还好,”陈轸笑一下,做出轻松样子,“将军请坐,在下正要请教呢!”
“请教不敢。”庄胜拱手道,“大人请讲!”
“不瞒将军,男女之事,在下向不为意,但在今日,在下深为所动了。大王与孔雀王妃的隔世之恋,堪称惊天地、泣鬼神,若不亲睹,必以为笑谈。”
庄胜长叹一声,算是应答。
“大王恋情,歌舞虽有昭示,但只是个大要。在下是好奇之人,甚想知晓其中细情,还请将军不吝赐教!”
“这……”庄胜迟疑一下,“大王是在下岳丈,长辈之事,晚辈不便多议。大人若想了解细情,可见一人。”
“何人?”
“大人先歇息一宵,待明日晨起,在下引大人前去就是。”
“在下并不疲惫,”陈轸的好奇心被他挑拨起来了,起身道,“烦请将军这就引见!”
见陈轸执意,庄胜不好勉强。二人换过服饰,径出驿馆,投东而去。二人说说道道,闲话没讲几句,竟就到了。
面前是一处庄严府宅,门外竖着两个持戟卫士。
二人候有一时,一对年轻夫妇急迎出来,女子叫声“阿哥”,飞跑过来,一把挽住庄胜胳膊。男子躬身揖道:“听闻阿哥、阿嫂来了,在下正要与啬儿前去探望你们呢。”
“谢阿弟了。”庄胜回揖过,指陈轸道,“这位是陈轸大人,楚王特使。”
“柏青见过特使大人。”叫柏青的男子躬身揖过,伸手礼让,“特使大人,请!”
几人步入府厅,坐有一时,一个年逾花甲但精气神十足的老人在啬儿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厅门。
相见礼毕,众人分宾主坐定。得知面前之人是楚王特使,老人的一双鹰眼里当即冲出两道光柱,直射陈轸面门。陈轸也不怯场,眯起一双小眼,与他对射。
老人收回目光,微微点头,语气和蔼了:“老朽柏灌见过特使大人。”
面前坐着的老人竟然就是开明朝中权倾朝野的老相傅柏灌!陈轸暗吃一惊,赶忙起立,合手揖道:“晚生陈轸拜见相傅。”
“特使不必客气。”柏灌摆摆手,指席位道,“请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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