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唉,”楼缓轻叹一声,“纵亲军不日即攻函谷,纵亲国中只有赵军未至。庞涓以纵军主将名义数度催征,君上甚是为难。发兵,有违心愿,不发兵,又恐影响纵亲大局。君上不知如何是好,特使在下求问苏子,何去何从由苏子定夺。”
苏秦的眉头锁在一起。
“事急矣。庞涓已经移帐陕城,正在调兵遣将,齐、楚、韩诸军皆已拔营,庞涓令其旬日之内赶赴虎牢,沿河水西进,与先行一步的魏、燕纵军在渑池会师,进击函谷。”
“合纵司还有何人?”
“没有人了。”
“田大人他们呢?”
“齐军主将是田婴,田大人回去助他父亲。公子章被韩侯召回,公子如随楚王回郢,公孙哙也于几天前匆匆回燕,像是有啥要紧事。唉,前阵子热热闹闹,您这前脚一走,后脚人就散了。”
苏秦啜口茶水,轻叹一声,摇头苦笑。
“苏子,”楼缓目光犹疑,“在下求问一事,秦人真的不可伐吗?”
“楼子之见如何?”
“在下以为,自秦孝公用鞅以来,秦人图强,三晋皆受其苦,楚人亦受其害。列国无不怨秦,秦已失道于天下。苏子倡导合纵,旨在制秦,故而天下响应。今天下既合,列国诸君皆曰伐秦,纵亲诸军气势也盛,伐秦或为良机。苏子不进却退,不喜反忧,在下甚是不解。敢问苏子忧在何处?”
“伐秦失败。”
“苏子是说,此番伐秦不能取胜?”
“战场上变数极多,即使孙武子也不敢未战而定胜负。”
“既无定数,苏子当应喜忧参半才是。可观苏子忧容,显然是凶多吉少。”
“无论是吉是凶,在下皆难高兴,是以忧虑。”
“在下越发不解了。若是伐秦取胜,苏子忧在何处?”
“如果取胜,六国或会灭掉老秦。不同越国,秦国物产丰富,地势险要,民富国强,六国必因分秦不公而生争执。那时,非但纵亲瓦解,天下亦必再入混战,从而丧失合纵要旨。如果失败,结局在下就不必说了。你知道,天下初合,纵亲国既胜不起,更败不起!”
楼缓这也觉出事态严重,背上沁出冷汗:“依苏子之计,该当如何是好?”
“唉,”苏秦长叹一声,“魏王急于复仇,庞涓急于建功,硬把纵亲大业朝火坑里拖。在下力孤,这又让公子卬死活缠住,哪儿也去不得。你来得正好,替我支应一下。”
“苏子欲去何处?”
“求见庞涓。”
第二章 太子篡位,苏秦赴燕拯乱局
苏秦仅带飞刀邹,换上便装,躲过公子卬安排的眼线,趁夜色悄悄离开轩里,往投魏军大营。过崤塞时,满眼尽是魏军押运辎重的车马,浩浩荡荡,络绎不绝。因是山路,车马又多,他们一路上又躲又让,紧赶慢赶,到时也是第三日后晌。
二人径至庞涓大帐,苏秦递下拜帖,庞涓避而不见,推说在外视察军务。苏秦连候两日,庞涓仍不肯见。飞刀邹欲闯,苏秦拦住他,吩咐原途返回,直接去大梁面见魏王。将至汜水关时,后有数骑紧追而来,打头一人远远叫道:“邹兄,邹兄——”
飞刀邹勒住马头,回首一望,惊道:“袁兄?”
来人正是袁豹。
苏秦下车,袁豹气喘吁吁地赶上来,拱手禀道:“主公,总算寻到您了!”
苏秦急问:“袁兄,发生什么事了?”
袁豹指着身后一人:“他叫邵通,是在下旧时部属,这阵子仍在宫中当值,承继在下职衔,奉夫人密旨,有急书呈献主公!”
邵通叩道:“末将邵通叩见相国大人!”解开外衣,撕开夹层,从中摸出一封密函,双手呈上,“夫人密函,请相国大人验看。”
苏秦拆开密函,现出一个丝绢,刚一打开,一股寒意直透脑门,情不自禁地打个冷战,几乎站立不住。
是血书。
是姬雪咬破手指,饱蘸鲜血,一笔一画写就的血书。
书中什么也没解释,只有四字:“速来,姬雪!”
苏秦合上血书,微微闭目,僵立在那儿。
不知过有多久,见苏秦仍旧一动不动,飞刀邹急了,小声叫道:“主公?”
苏秦从惊怔中醒悟过来,两眼眨也不眨地盯住邵通:“邵将军,夫人是如何交给你这封密函的?”
邵通禀道:“君上返宫当夜,在御书房驾崩。殿下继位,南面称尊,宫中戒严。末将值更时,梅姑娘密召末将。末将拜过夫人,夫人取出一书,亲手缝于末将衣内,吩咐末将微服出城,到邯郸寻访袁将军,将此函密呈相国大人。末将深恐误下夫人大事,当即招来两位挚友,昼夜兼程,赶至邯郸,又与袁将军赶至洛阳,追至此处。”
听到文公驾崩,苏秦脸色遽变,身子略略一晃,尽力稳住心神,沉声问道:“君上好端端的,如何就驾崩了?”
“末将不知。末将听说君上回来那晚,连夜在明光宫召见朝臣与太子,次晨始知君上驾崩之事。殿下即位,诏令蓟城戒严,举国治丧。”
“夫人召见你时,神色如何?”
“极是淡定。夫人声音不急不缓,缝密函时,一针一线,并不见慌乱。只是在末将临出门时,夫人稍显忧郁,再三叮咛末将,要末将务必亲手呈交大人,越快越好。”
苏秦闭上眼睛。
“大人,”邵通略顿一下,“末将不敢妄猜,只是觉得蹊跷。君上回宫后,一直由末将护送。君上下辇时,末将上前搀扶,君上甩手,是自己下车的。末将观他精气神,虽说疲惫,却也没有大碍。万没想到,当夜说驾崩就驾崩了!”
“你是说,君上他——”苏秦顿住,眉头冷凝。
“末将不敢!”邵通打个寒噤。
苏秦扫一眼血书,问道:“除此之外,蓟宫还有何事?”
“秦使樗里疾缔结婚约,殿下允准,使专人赴秦迎娶,听宫中传言,殿下有意立秦国公主为夫人!”
苏秦心里一颤,拿血书的手微微抖动,回转身,吃力地爬上轺车。
“主公?”飞刀邹翻身上车,扭头朝后厢道。
苏秦嘴唇里迸出二字:“蓟城!”
蓟城甘棠宫里,一身孝服的姬雪一动不动地跪在老燕公的灵位前。燕公灵堂设在正殿,但姬雪死活不去。燕易王,也即不久前南面称尊的太子苏,于即位次日将她立为太后,拗不过她,破例恩准她在甘棠宫设祭。
堂前摆着小半碗参汤,是老燕公临终前喝过的。老燕公回宫当夜在明光宫召见太子,直到凌晨尚未回来。姬雪一宵未睡,天亮时吩咐春梅前去探看,意外发现老燕公孤零一人崩在御座上,面前龙案上摆的是这半碗参汤。春梅是有心人,先将参汤藏起,方才呼叫,后又趁乱将其纳入袖中,带回甘棠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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