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17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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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李绅笑了,“既然你这么看得起彩云,”他说:“倒不妨先说出来听听,你是要她担当怎么样的重任。”

  “我要把她当作你。”

  “此话怎么说?”

  “此行,你所能作的事,她也能做。”李果屈着手指说:“第一——。”

  第一,李果打算详详细细写一封信给李煦,将到京以后活动的经过,一切的见闻,以及他跟李绅的意见都写在上面,交给彩云带去;第二,彩云要对这一封信中所说的一切,完全了解,能够原原本本说清楚;因为,第三,如果遭遇意外,她应该将这封信毁掉,而到了无锡,由朱二嫂引导去见李煦父子,仍旧可以将口信带到。

  “这怕很难!事情很复杂,恐怕她弄不清楚。”

  “还有复杂的,到遭遇意外时,她应该连范老的那四封信也毁掉;同时见了旭公,仍旧能把范老分拨十万银子的四处地方说清楚,让旭公心里有数,好作打算。”

  “这更难了!”

  “不!我的看法不同,以彩云的头脑清楚,加以你循循善诱,这些话都可以教得她清清楚楚楚。我认为最难的是,她要能应变,遇到该毁信的时候,当机立断,毫不犹豫。”

  李绅凝神细想了一回说:“这倒不算难。既然信中内容都记在肚子里了,有没有纸面,关系不大,一看情形不对,一火而焚之,这个决断容易下。至于范老的四封信,虽说关系甚重,细想一想,毁掉也不要紧;因为第一,范老义薄云天,既肯帮忙,信可重写;不肯帮忙,早就通知对方饰词拖延,有信亦无用处。第二,这十万银子如果一时不能到手,不妨列入‘留一半’之中,迟早得以取用,反正款子总是在那里的。”

  “对!这话透澈极了。”

  “但是,有一层,你不知道想过没有?”李绅神色凛然地说:“我不知道你所说:‘遭遇意外’是什么?如果是指为逻卒所知,逼迫搜索,倘无所得,犹可望幸免;万一发觉她曾有毁灭文件之举,自必拘捕到官,那时却又如何?这一层,不可不虑。”

  “是的。我想过。”

  “这是国士的景行,战国、东汉才有;安能期之于匹夫匹妇?而况国士待我,国士报之,咱们对她也不是有什么大恩大德;就算她做得到,咱们也不能作此干求。”

  “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!”

  如何不一样?李果不曾说出来。他是觉得彩云对李绅一往情深;而情与义原是一事,国士之报,虽出于义,却必有一份刻骨铭心的情分在。所以对彩云的要求,如果是他提出来,自是过分;但出之于李绅的意愿,彩云就会心甘情愿地去做。不过这话未必肯为李绅所承认;就承认亦不肯教彩云这么去做。因而住口不语。

  “话又说回来。”李绅觉得他的办法,有一部分是可取的,“彩云的能干,倒是信得过的;不过到底是女流,不能让她蹈险,我看,你信还是写了让她带去;以她的机警沉着,只要稍微留点神,不会出事。”

  李果考虑了一回说:“也好!我把信写得隐晦一点好了。”

  于是李果花了大半夜的功夫,写好十一张信笺的一封长函,字斟句酌,平淡无奇的叙述中,蕴藏着好些只有李煦能够体会的深意。这封信写了改,改了抄,相当累人;所以事毕归寝,睡得极沉。

  朦胧中醒来,只见李绅站在他床前,“我来看了你三遍了。”他说。

  “喔!”李果一翻身坐了起来问道:“什么时候了?”

  “午末未初。”李绅接着又说:“彩云带着他兄弟,在我那里。”

  “她来了!好快。”

  “这也是她急人之急的一点义气。”

  “说义气不如说情分。”

  李果下了床,先开箱子将写好的信交了给李绅,然后才穿衣着靴;等他穿戴齐全,李绅将信也看完了。

  “写得很好,着实费了一番心血。这封信如果中途不能不销毁,未免太可惜。”接着沉思了一会说:“我有个办法,不妨试一试。”

  李果正在洗脸漱口,无暇问他,是何办法。李绅便趁这工夫,走到廊上,关照福山将彩云与她弟弟李德顺找了来。

  李德顺二十来岁,长得跟彩云很像,一望而知是姐弟;由于常涉江湖,态度颇为老练,跟着彩云叫一声:“李师爷!”很有规矩地垂手肃立。

  “别客气,请坐;坐了才好谈。”

  “你就坐吧!”彩云接口说道:“你姐夫的事,多亏李师爷,缙二爷照应;张五爷也是看他们两位的面子,格外出力。”

  “合该姐夫命中有贵人。”李德顺抢上两步,捞起衣襟,半转着圈请了个很漂亮的安,“谢谢李师爷、缙二爷。等我姐夫出来了,再给两位爷磕头。”

  “好说,好说!”李果问彩云:“你倒来得快。”

  “搬家的事,有张五爷派的人在这里,另外又托了很妥当的人,再有大凤招呼,我可以不管;不如早早动身,能多弄几两银子回来,托张五爷的朋友上上下下招呼招呼,二虎的事就更靠得住了。”

  “那好!”李果又问:“是起旱还是水路。”

  “水路,在通州就下船了。”

  “说得是!”李果哑然失笑,“唯其起旱,才先到京;车雇了没?”

  “还没有。”

  这番对答是为了掩饰彩云此行真正的任务,故意在她胞弟面前做作;接下来,李德顺开口了。

  “运气还不错,正好有两个镖行朋友,要赶回去,跟他们一路走,路上就方便了。”

  “啊!”李绅一直为彩云上路担心,此时大为欣慰,“那太好了,有镖行朋友一路走,既不怕受人欺侮;住店打尖,又到处都熟。等于花了大钱雇保镖。只不知道能送到什么地方?”

  “一直送到南京。”李德顺答说:“我这两个朋友是南京振远镖局的。”

  那“振远镖局”四字,在李绅有“似曾相识”之感。他记不起是怎么一回事,但感觉中确确实实曾听说过;只想不起是在那里听说。苦苦搜索记忆,蓦地里想到,前尘往事,倏地兜上心来;急急问道:“李老弟,你那在振远镖局当趟子手的朋友姓什么?”

  “姓王。”

  果然姓王!“是那里人?”他又问。

  “是南京本地人。”

  “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叫王宝才。”

  “喔,”李绅觉得自己没有问对;“他行几?”

  “行——?”李德顺皱眉苦思,自责地敲敲脑袋,“他跟我提过,怎么会记不起呢?”

  “你仔细想想!”李绅睁大了眼说。

  见他是如此紧张认真,李果与彩云都大感不解;因而也无不替他着急,希望李德顺不要真的忘得无影无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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