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19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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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说吧!”彩云想了一下说:“我做了一双鞋,你要穿得着,就送了给你。”

  “算了,算了!你这双鞋一定是做给赵二哥穿的;他快用得上了。”

  “怎么?”彩云惊喜地说,“他快出来了?什么时候?”

  “快了!等你回去,大概就可以团圆了。这得贺一贺;赵二嫂,敬你杯酒,赏不赏脸?”

  “你说得太客气了!”彩云一看桌上并未设酒,恍然大悟,他是讨酒喝;便去找了一壶酒来,不过要有句交代:“两位兄弟,不是舍不得给酒喝,怕两位师爷跟鼎大爷有什么急事要办;今晚上委屈点儿吧!”

  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福山举一举杯,干了酒又说:“这全是张五爷帮忙。”

  彩云正要答话,朱二嫂却在炉台前面突然发问:“筠官呢?”

  “啊!”彩云被提醒了,厨房里不能待;堂屋的门关着,她不会闯进去,人会在何处?

  匆匆起身,自然先到卧室;漆黑一片,只有板壁缝隙中,从堂屋里漏进来的几条光线。

  “筠官!”彩云喊,“筠官!”

  连喊两声,没有回答,正当她想离去时,听得微有呻吟,发自床上,彩云走到床前伸手一探,恰好摸到阿筠的脸,也摸到一脸的热泪。

  “筠官,筠官!”彩云大惊,急忙一把搂住她。“干嘛伤心,你告诉我!”

  “没有什么!”她的声音如常,而且挣扎着要起身。

  这就俨然是大人的样子了。自己有自己的想法,不愿人家窥破她的心事,居然能够很容易地自制。彩云心想,女孩子像她这个年纪,正是最爱撒娇的时候;那知她已懂得有眼泪往肚子里咽了!

  这样想着,不由得心头酸楚;握着阿筠的手说:“你告诉我,为什么伤心?不然我牵肠挂肚,心里不好过。”

  阿筠是突然觉得到处都容不下,一种凄凉寂寞之感,触发了压制多日的思家之念;但流过一阵眼泪,心头稍微好过了些,知道自己的感想是不能完全说出来的,只说:“我在想四姨娘。这会儿不想了。”

  明知她不尽不实,但已无法追问;彩云心想,毕竟还是让她投奔亲戚家的好,于是问说:“送你到南京曹家——。”

  “不!”阿筠很快地打断她的话:“我不去!”

  “为什么?这倒说个道理我听。”

  其中的道理,阿筠不愿说;也说不明白。她只有一个感觉,住到曹家,就显得自己孤苦伶仃,会教人看不起;尤其是不愿意芹官把她看低了。

  “怎么?”彩云追问着:“你总有一个不愿去的缘故吧?”

  “人家姓曹,我姓李。”

  “可是你们是亲戚啊!”

  “我不要让亲戚看不起。”

  真心话终于出来了,是不愿意寄人篱下。年纪虽小,却有志气,彩云越发怜爱,搂着她,贴着她的脸,一面轻轻摇晃;一面轻轻说道:“你住在朱二婶这里,也不是个了局啊!”

  “我迟早要回家的。”

  “对!”彩云只能这样安慰她:“迟早要回家的。”

  “也不知道那一天——。”

  说到这里,阿筠突然顿住;彩云觉得奇怪,不由得问:“怎么——。”

  刚一开口,便让阿筠打断了,“听!”她轻轻说道:“外面。”

  于是彩云屏声息气,凝神侧耳;只听李鼎在说:“这个时候,家都破了,我又何以成家?”

  “话不是这么说。唯其家要破了,才要另外成一个家。”沈宜士停了一下又说:“照现在看,将来奉养尊翁的责任,都要落在你身上;也不能没有一个人帮你伺奉老人家。”

  原来是在劝李鼎续弦。这个话题当然是有趣的;彩云悄悄拉了阿筠一把蹑手蹑脚地,移近板壁;好听得清楚些。

  “这一点只有另外设法。两位老叔的盛意,我完全知道;不过,此时此地要谈续娶的话,即令我愿意,也会让人骂一句:毫无心肝!何苦?”

  “这倒也是实话,——。”

  “世叔,”李鼎故意打断,换了个话题,“你愿意自己投案,一肩担承;这份义气,我们父子没齿不忘。不过,事情是否必得这么做不可,似乎还有考虑的余地。”

  “那里还有考虑的余地?”沈宜士很快地答说:“舍此别无他途。”

  “只是——。”

  “你不必多说了。”沈宜士打断李鼎的凄恻的声音:“只有这样,我才心安理得,你们不必为我难过。”沈宜士又说:“客山,我为其易,君为其难。”

  “是!”李果肃然答说:“我尽全力来跟他们周旋。”

  “这,我也可以放心了”沈宜士说:“酒差不多了,不知道有粥没有?”

  听得这话,彩云赶紧奔了出去,在堂屋后面的屏门上叩了两下。

  李鼎来开的门,果然问的是:“赵二嫂,不知道有粥没有?”

  “有!有!”彩云答说:“还备了饭菜在那里。”

  “那就一块儿请过来吃吧!”沈宜士高声说道:“大家一起坐,也热闹些。”

  彩云与男客同桌是常事;料想朱二嫂亦不致于辞拒,便不置可否地答说:“我先到厨房里,把东西端出来。”

  不多片刻,彩云领着福山提来一个食盒;洗盏更酌,也重新安排了坐位,沈宜士仍旧面南,二李相对而坐;李鼎旁边排了一个位子,是阿筠的;彩云与朱二嫂并坐下方。当然,彩云是坐在阿筠这一面。

  “朱二嫂呢?”沈宜士问说。

  “一会儿就来。”彩云举杯问道:“沈师爷是喝了粥再喝酒呢;还是接着来?”

  “接着来吧!”

  于是彩云由首座开始,一一相敬;最后低声问阿筠:“你也呡一口吧?”

  “赵二嫂,你小看她了!她花雕能喝半斤呢!”李鼎说。

  “哎呀!”彩云笑道:“真是有眼不识泰山!忘了替你拿酒杯了。”

  “不!”阿筠答说:“咱们伙着喝。”

  “行!”彩云喝了大半杯,将酒杯交了给阿筠。

  “你敬一敬大家。”李鼎嘱咐:“敬完了酒管你自己吃饭;玩一会就睡去。”

  “还早呢!”彩云怕阿筠心中不自在,赶紧接了一句。

  阿筠已觉得不自在了,不过,就在这几天,已学会了好恶喜怒别摆在脸上的道理;居然能够神色如常地向沈宜士敬酒。

  敬到李果,他说:“筠官,你缙二叔常提起你!说是好惦记你。”

  “真的?”阿筠这回可不必隐藏自己的感情了,又惊又喜地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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