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家老大,颇有计谋,深知“解铃还须系铃人”的道理,打听到色楞额驻防京口,托人跟他去谈,赠以多金,动以情感,怵以因果报应之说,劝色楞额挺身出来说明真相;色楞额已经答应了。
曹世隆来说人情,便是为了这件事;他是由聚宝门外甘露庵住持的介绍,受刘监生之托,只要能设法阻止色楞额到案,或者虽到案而不翻供,愿意送一千两银子,作为谢礼。
于是曹世隆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震二奶奶。谈这件案子时,他变更了一些情节;说色楞额跟秀才娘子,确有奸情;何家是买出色楞额来说假话。因此,色楞额如果不到案或者到案而不翻供,并无愧于良心;从中促成其事的,也不算作孽。
震二奶奶听完经过,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我倒不怕作孽;只觉得对你没有多大好处,刘监生他们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,有点儿犯不着。”
“婶娘面前我不敢说假话。”曹世隆当即答说,“孝敬婶娘的是一个整数,另外,他们送我三百银子。我的好处也不小;全靠婶娘成全。”
“你眼皮子真浅,三百两银子就说是很大的好处了!”震二奶奶紧接着说,“本来我也不短这一吊银子使,犯不着跟人家去讨一个人情。为了你,可就说不得了;你叫他们送你两千银子,我一个子儿不要,替你白当差。”
“是,是!”曹世隆说:“我自然还是兑一千银子送进来。”
“我不要!我说过了,这是挑你发个小财。你只记住婶娘待你的好处就是了。”
“记住!记住!一辈子都记住婶娘的好处。”说着,曹世隆伏在地上给震二奶奶磕了个头。
震二奶奶坦然接受了他的大礼,“起来!起来!”她说,“你后天来听回音。”
来得第三天,曹世隆复又进府;这一次没有见着震二奶奶,由锦儿传话给他,已跟副都统夫人说好了,色楞额不会到案作证。副都统衙门会有公事给上元县。
“喔,多谢,多谢!”曹世隆问道:“不知道回覆的公事上怎么说?”
“那就不知道了。”
这是美中不足的之处;如果能知道副都统衙门以何理由不让色楞额作证,对刘监生的交代,更为切实;索谢礼也就方便得多。如今问不出来,只得罢了。
“锦姑娘,”曹世隆又说,“我想请问你,震二奶奶的私房,是存在那些地方?”曹世隆怕锦儿误会,赶紧又解释:“那笔谢礼,虽说震二奶奶全赏了我,到底受之有愧,倒不如我直接送到震二奶奶存钱的地方。”
听得这话,锦儿大出意外,脱口说道:“既然震二奶奶要送你,你也不必客气。一千银子两三年的浇裹,也是难得的机会。”
“多谢锦儿姑娘关怀!我是怕一千银子买断了一条路。”曹世隆又说,“锦姑娘,我是老实话,你别笑我。”
锦儿心想,他不肯贪一时之利,有心要留着震二奶奶的这条路子,细水长流;说起来是个有心胸的聪明人,就成全了他吧!
于是她说:“四牌楼有家丝线店,字号襄纶,襄阳的襄,经纶的纶,掌柜姓顾,你找他接头就是。”
“是了!多谢指点。”曹世隆又说,“请你跟震二奶奶说,等副都统衙门的公事去了,结了案,我就送银子去。”
“何必先跟她说,到时候她自然知道。”
“说得是!”曹世隆深深点头,“不过,银数是一千一百;多下的零头数送锦姑娘买朵花戴。”
“不必客气——。”
“应该,应该!”曹世隆不等她说完,便拱拱手告辞而去。
到了月底,襄纶照例送揭单来;震二奶奶一看多出来一千一百银子,不免诧异,吩咐锦儿去问一问,帐目可是错了?
“不用问,不错。是隆官存进去的。”接着,锦儿便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。
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”
“我只当他是说玩话;或者有心无力,收到了谢礼,扯散了,凑不齐这笔钱,所以不说。”
“你倒替他打算得很周到。”震二奶奶笑着说;又深深看了她一眼。
这一眼看得锦儿很不舒服,便绷着脸说:“我是替二奶奶打算。万一他说了做不到;不是害二奶奶空欢喜一场?”
看锦儿有些生气的样子,震二奶奶不能不让一让她,仍旧含笑着说:“这么说,倒是我要谢谢你。你说,我怎么谢你?”
“我要二奶奶谢什么;倒是人家,总也要让他知道,钱已经收到了,见他的情。”
“嗯!”震二奶奶想了一会说:“他半个月不来,想必就是等我们知道他送了这笔钱,要看我们怎么说?你叫人去请他来,我问问他,副都统衙门的公事上是怎么说来着?”
※※※
五
“公事上说,色楞额差遣到关外去了,一年半载,不得回来。没有证人,成了悬案;何家的状子没有驳,可也没有准。”
“这不等于白告了一状吗?”
“婶娘说得是!原告白告,被告的官司就等于赢了。”曹世隆紧接着说,“婶娘就是不派人来找我;我也要来见婶娘,有件事不知道婶娘意下如何?只怕会碰钉子!”
“什么事?你还没有说,何以见得我就会给钉子你碰。”
“是这样,我以前跟婶娘禀告过,刘家这件事,是甘露庵住持的来头。仰仗婶娘的大力,官司是赢了;甘露庵的住持也很感激,想请婶娘挑个日子,到甘露庵随喜吃斋,住持好当面跟婶娘道谢。”
“到她庵里去烧香,也是极平常的事;不看僧面看佛面,我为什么要给你钉子碰?”
“是!是!那太好了。”曹世隆笑逐颜开地,“请婶娘挑日子,要从容些才好。”
能让震二奶奶从从容容作竟日盘桓的日子却不大容易挑,她跟锦儿细细盘算了一会,选定端阳后两天的五月初七。
“也要看那天临时有事、无事?”震二奶奶说:“倘或临时张罗不开,也就只好谢谢了!”
“不!婶娘许了我,就一定要光临;成全我一个面子。”
“好吧!”震二奶奶下了决心,“我一定来。”
到了五月初七,震二奶奶与锦儿,带着两个小丫头,坐轿到了甘露庵。曹世隆在山门外迎接;引见了甘露庵的住持圆明、知客无垢,随即笑道:“我可不能陪婶娘了!”说罢深深一揖,扬长而去。
于是,震二奶奶由比丘尼陪着,先到大殿拈了香;延入净室待茶。圆明年纪四十上下;无垢约莫三十,两人都善于词令,将个健谈的震二奶奶,应酬得非常热闹。到得巳牌时分,无垢请示:“震二奶奶只怕饿了,早点摆斋吧!”
震二奶奶无可无不可地点头;等到摆饭桌时,锦儿照规矩帮着照料,无垢连连称谢,而且原也是另外备了一席款待的。不过,她要听震二奶奶一句话,她才能接受邀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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