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36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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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听“资斧自备”,不扰驿站,省却许多麻烦,驿丞更为恭敬,“有,有!”他起身说道:“我亲自来招呼客栈。”

  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李鼎又说,“倒是有个不情之请,来得匆忙,自己没有带人;想借贵介一用。”

  “是,是!”驿丞将他一个名叫长贵的跟班唤了来吩咐:“好好伺候李老爷。看临时要用什么东西,替李老爷早早预备。”

  长贵答应着,跟李鼎半跪请安;李鼎很客气地说:“我不大懂什么;请你多关照。该怎么,不必客气,尽管告诉我。”

  “是!”长贵指着廊下说,“那位总爷,跟他的弟兄,先打发走了吧?”

  “这,”李鼎踌躇着问:“不带回去?”

  “回去,请府尹衙门另外派人送好了。这会打发走了,比较省事。”

  李鼎依他的话,赏了六两银子遣走;然后由长贵找了近在西关的一家“仕宦行台”:字号叫做“顺升”。略略安顿停当;李鼎才把此行为何,告诉了长贵。

  “李老爷带了官服没有?”

  “没有。”李鼎答说,“预备在这里置一身。”

  “借一身用就是。”长贵看了李鼎的简单行李,“只怕拜盒也没有带?”

  “是啊!”

  “名片总有的。”长贵又说,“见府尹,见将军要备手本。”

  “一切拜托了。”李鼎取出五两的两个银锞子,“你先收着用。”接着又取出拜客的单子递了过去:“你看看,那几位是你知道的?”

  “头一位吏部韩老爷就认识,住得不远。”

  “那好极了!我先去拜韩老爷。你我到了那里,管你自己去办事;明天一早来就是。”

  ※※※

  韩应魁官拜盛京吏部郎中;也是李鼎的嫡母,韩夫人的族兄,行八,所以李鼎叫他“八舅”。舅甥十年未见了。

  这十年李家由盛而衰,而且是一落千丈,韩应魁怕触及李鼎的隐痛,不敢深谈过去。除了殷勤置餐以外,只问李煦刻在何处?

  李鼎是因为此行心境不同,反而不大在乎,将李煦从京城起解谈起,一直谈到此行的目的地,韩应魁听得很仔细,当然也很关切,不过表情却很深沉。

  “八舅,你看上谕上会说些什么?”

  “看来有将功赎罪的机会。”韩应魁说,“只有句话,我不知道该不该说?”

  “八舅这么说,不把我当外人了吗?”

  “好!你不把我当外人,我就说;你父亲跟查太太结成兄妹,这件事可不大好。”

  李鼎大感意外,也有些气愤;莫非流配的犯人连共患难都不许吗?但转念又想,韩应魁必有所见,而又关怀亲戚,才说这话;无论如何,韩应魁是出于善意。

  “今上的疑心病最重。查嗣庭知道的事不少,嘴又敞;今上疑心他的家属,亦都从查嗣庭嘴里,听到了不少秘辛,所以把他们充了军,就为的是可以隔离开来。你父亲跟查家做一路走,事出偶然,无足为怪;倘或成了异姓手足,你说,有疑心病的人会怎么想?”

  李鼎一面听、一面想,觉得韩应魁的顾虑,倒非杞忧;不由得便问:“那么,请教八舅,如今应该怎么办呢?”

  “当然也不便背盟;慢慢儿疏远,也别提这件事好了。”

  “也只好这么办。”李鼎异常不情愿地说。

  韩应魁并没有看出他的表情;同时也不再谈到查家。但谈起其他亲戚,一样令人不怡;曹家死了能笼罩全局的一家之主,曹俯又不善做官,再加上曹震夫妇私心自用,这一家未来的日子,也不会好到那里去。至于讷尔苏,方在壮年,已遭闲废;幸而小平郡王福彭,与已有种种迹象显示,将来必登大宝的宝亲王弘历,交往亲密;将来由这层渊源上推恩,曹李两家,还有兴旺之日。

  “人家兴旺,一半由天,一半由己。那怕皇恩浩荡,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,亦是徒呼奈何!”韩应魁语重心长地说:“少壮不努力,老大徒伤悲!”

  虽未规劝,却比明白规劝更使李鼎刺心;思前想后,酒入愁肠,竟大有醉意。韩应魁不敢再劝他多喝;匆匆结束了这顿饭,派人将他送回客栈。李鼎倒头便睡,不觉东方之既白。

  长贵是早就来了,借来一套五品服饰,颇为合身;另外买了几副手本,问明李鼎的职衔,在外屋写好,居然是一笔很工整的小楷,越使李鼎惭愧。

  “你本姓什么?”

  “何。”

  “念过多少年书?”

  长贵卑谦地笑一笑,“那谈得上念书?”他说,“识几个字而已。”

  “你家作什么行当?”

  “现在种地。”

  “那么,以前呢?”

  长贵迟疑了一下说:“作官。”

  “那,那怎么流落了呢?”

  “我父亲是云南——”

  长贵的父亲是吴三桂所委的知府;三藩之乱,附逆有案,充军到了关外,罪孥不准应试,所以虽读过书,也只好作驿丞的长随。

  李鼎自己不算罪孥;但查家三兄弟的将来,恐不免为长贵之续。于是李鼎想到韩应魁所说的,宝亲王一登大宝,会因平郡王推恩及于曹李两家;那时一定要设法替查家三兄弟,脱去罪籍。

  “时候不早了!”长贵提醒他说:“去晚了,不大合适。”

  “好,好,就走。”

  车是早已雇好了的;长贵伺候李鼎上了车,挟着拜匣跨辕,直驶顺天府衙门。一下了车,引入门房旁边的一间敞厅,只见韩应魁已在那里等着了。

  “投了手本没有?”他问。

  “正要去投。”长贵答说。

  “索性慢一点儿。”

  原来这天是府尹接见僚属的日子,此刻见客正忙;韩应魁已托了人照应,等“衙参”已毕,会来通知,那时投手本谒见,才是时候。

  眼看敞厅上候见的官员,渐渐散尽;韩应魁才命长贵到门房里去投手本。却又先问李鼎:“预备了门包没有?”

  “啊!没有预备。”李鼎探一探怀中,“还好,带着几两碎银子。”

  “包四两银子好了。”

  于是长贵去找了一张红纸,包好四两银子一个门包,连同手本,一道送交门房。通常门包只得二两;由于加了一倍,门上的待遇自然不同,亲自奔走招呼,不过一盏茶的工夫,便来延请了。

  “记住!”韩应魁特为叮嘱:“若是看府尹站起来说话,就得留神;一听‘奉上谕’、‘传谕’的字样!就得跪下来。”

  “是!”李鼎又问:“若是‘听宣’呢?”

  “听宣是照念上谕,一定先备了香案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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