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43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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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总算还有一样好的。”曹震舒了口气,将进贡单随手交给芹官去看;自己再看抄件。

  抄件是山东巡抚塞楞额的原奏及朱批。原奏是针对杭州等三处织造而发,说运送龙衣,经过长清县等处,于“勘合”规定的夫马以外,另向驿站多方苛扰,要加夫马;要程仪;自雇长行的骡子,折价格外提等等。

  朱批是大加申斥,说屡降谕旨,不许钦差官员及人役,骚扰驿递;而三处织造,犹复如前苛扰,殊为可恶。

  接下来嘉奖塞楞额,说他“毫不瞻徇,据实参奏,深知朕心,实为可嘉。”命交部议叙。并以塞楞额为例,告诫大臣:“若皆能如此,则人人知所儆惕,孰敢背公营私。”

  最后便是追究责任,说在山东“如此需索,其他经过地方,自必亦有类似情事,该督抚何以不据实奏闻?着该部一一察议具奏。”至于“织造差员,现在京师,着内务府,吏部将塞楞额所参各项,澈查定拟具奏。”

  看完这份抄件,曹震心里已是七上八下;因为虽说“杭州等处”,仿佛这回闯祸的不是江宁与苏州,而在长清等处多索夫马,却正是曹震这回到山东,额外加予驿站的负担,怕脱不得干系。

  因此急急又看曹俯的信,说是杭州织造孙文成所派押运龙衣的一名七品笔帖式,已由内务府慎刑司看管严审;他亦被内务府请了去问过话,虽有平郡王托尚之孝加以照应,态度上很客气;但天威不测,还不知有何处分?杭州织造孙文成,年迈力衰,“早失圣眷”撤差恐将不免。因此,郑重告诫曹震,务必诸事谨慎,切勿生事,自取咎戾。至于他的归期,本已定在中秋节后,现在因为有塞楞额一参,牵连到三处织造;须等到高斌到京,查问明白,方能结案。本来照这种情形,他可以上摺奏请准予先回任;又怕恰好触怒皇帝,“商之亲友,咸以静候为宜”。倘或重阳前后能够结案,岁暮犹可团聚;否则就只好在京度岁,开春解冻,方能南归。

  看到须候高斌至京,才能结案;曹震又不免添了一重心事,怕高斌说一句:“在长清多索夫马,是为曹震回江宁之用。”纵然是皇差,但即令批一句:“着该员明白回话”;容他解释,便也有许多麻烦。

  于是他摇摇头,将信交了给芹官去看,转眼看锦儿已去而复归,便将信中之信交了给她。

  “你看季姨娘睡了没有?把四老爷的信送了去。如果季姨娘还没有睡;你告诉她:四老爷在京里有公事,也许不能回来过年。”

  锦儿将信接了过来,揣入怀中;“明天一早送去好了。”她说,“四老爷也许不能回来过年的话,这会儿告诉季姨娘,不是害她一夜睡不着觉?”

  “也好。随便你。”曹震忽然向春雨说道:“来!来!你们坐下来,陪我喝一杯。我心里烦得很。”

  听这一说,春雨便看锦儿;锦儿便以眼色示意,且敷衍他一回。于是添了杯筷,春雨与锦儿都坐了下来。

  “四老爷为什么不能回来过年?”锦儿问说。

  “不是告诉你了吗?有公事。”

  “看你的神气,不像是为了公事。”

  “当然是公事。不过不是好事而已。”曹震不耐烦地说:“你别问了。越问我越烦。”

  “震二爷,”春雨便举杯说道:“我可不会喝酒;你请宽饮一杯,一醉解千愁。”

  “好个一醉解千愁!”曹震举杯一仰脖子,干了酒还照一照杯。

  “多谢震二爷赏脸。不过话是这么说,醉了总不好;慢慢儿喝吧!”春雨又说:“四老爷如果不回来,震二爷年下可得好好忙一阵子;幸亏内里有震二奶奶。家和万事兴,震二爷你肯听我的劝,我再敬你一杯。这回是我干;你请随意。”

  “不必,不必!我知道你不能喝急酒;慢慢喝。”说着,他举杯啜饮了一口,转脸跟芹官去说话。

  这明明是不愿听春雨的劝;她讪讪地觉得好没意思,自嘲似地向锦儿说:“我真是‘丈八灯台照不见自己’,自以为脸子多大似地。”

  “我们这位二爷,”锦儿也借题发挥,“只会闹脾气,不肯听人劝;闹起脾气来,连大局都不顾。”

  于是芹官也搁下信接着说道:“四叔在京里只怕有麻烦;倘或知道家里也不和,愁上加愁,急出病来,可是件不得了的事。”

  三个人都是旁敲侧击,为他们夫妇劝和;曹震心想,真个决裂,就算自己理上站得住,无奈时机不巧,不会有人同情。那时骑虎难下,说不定又搞得灰头土脸。

  但好容易抓住这么一个机会,而且顺风旗也扯起来了;就此不声不响地收篷落帆,却也于心不甘。反覆思量,竟无善策;郁闷难解之余,不由得叹了口无声的气。

  其时芹官跟锦儿脸凑在一起交谈,声音极低;不过春雨可以猜想得到,一定是芹官托锦儿向震二奶奶致意,不必多管。倒是曹震脸上的阴晴变化,值得留心;看他万般无奈,黯然微喟,倒有七八分猜到他心里了。

  “你,”曹震在锦儿肩头拍了两下,等她回过脸来才关照:“明儿到季姨娘那里去一趟,装作不经意地,打听打听四老爷的信里,可提到什么没有?”

  “这不用向季姨娘打听,我问夏云就是了。”锦儿又说,“四老爷不会在给她们娘儿俩的信里说公事的。”

  “说得也不错,不过还是得弄明白了,才能放心。我最怕季姨娘哭哭啼啼地,跟我来噜苏。”

  “原来你也怕麻烦!”锦儿白了他一眼,“那又干嘛处处替自己找麻烦?”

  曹震不作声;脸上却有些挂不住的模样;芹官深恐他们当面吵嘴,便向春雨说道:“咱们也该走了。”

  “对了!明儿还要上学。”

  锦儿还想留他,听春雨这一说,不便耽误他的工夫;但因还有几句话没有谈完,便即说道:“我送你们下去。”

  “你还回来不回来?”芹官立即接口,“如果你还回来,不妨陪我走一走;不然,就不必客气了。”

  “当然回来。”春雨抢着说道,“这里桌子还没有收呢!”

  于是小丫头燃灯照路,锦儿陪着芹官一路走,一路仍是小声交谈;他们走得极慢,在后面的春雨便索性停下来,有几句话跟曹震说。

  “震二爷,我是替芹官求你,能不能赏他一个面子,让他跟太太去说:给你们公母俩劝和。”她不容曹震有所表示,紧接着说,“凭良心说,震二奶奶是太刚强了一点儿;当然要请她让让步。震二爷若是有什么话,可以交代我,作为太太意思,震二奶奶不能不听。”

  曹震心中一动;凝神想一想:不错啊!既然闹不起来,何妨见好就收?难得占一回上风,真应该好好利用。

  “震二爷知道的,芹官看震二奶奶,不是嫂子,是姊姊;震二爷就看在兄弟的面上,跟震二奶奶讲了和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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