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得这话,秋月颇为不安。听她的语气,仿佛要报复;而看她的脸色,却又不像。
这时锦儿已去而复回;进门便说:“二爷说,全照您的意思,倘能还清了他的亏空,他替你赔不是。”
“我才不稀罕;拿钱买出来的。”震二奶奶撇撇嘴。
“震二奶奶,这话你可错了。”秋月急忙代为辩解,“震二爷的意思是,你替他还亏空,足见得你顾夫妻的情分;相形之下,就显得他不对了,所以替你赔不是。”
“不管你们怎么说吧,我算是怕了他了。”震二奶奶犹有悻悻之意。
秋月和锦儿都不答腔。收拾了桌子,酽酽地沏了一壶茶,细谈应变要办的几件事,该如何着手;等谈得都有了头绪,曙色也透上窗纱了。
※※※
二十
“你倒早!”马夫人诧异地看着秋月,“莫非有什么事?”
“是!”秋月答说,“来告诉太太一个消息,震二爷跟震二奶奶和好了。”
“这倒是个好消息。”马夫人在欣慰之中,不免困惑,“是怎么回事呢?”
“这个好消息,是由一个坏消息来的。”秋月紧接着说,“其实也不算太坏。”说到这里,戛然而止。
马夫人心里明白,一面向小丫头挥挥手;一面由窗下移坐到靠里的一张软塌上,同时招一招手。
于是秋月便端张小凳,坐在她前面,从容不迫地将曹震深夜闻警,以及震二奶奶找她去商量的经过,细细地说了一遍。
但马夫人一听会抄家,心就乱了;一时心事如潮,还无法听清楚她的话。好半晌,眼中闪现了泪光。
“太太别伤心!是福不是祸,;是祸躲不过。再说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;经过这番挫折,能让芹官知道,重振家声,希望在他身上,一发了愤,读书上进,反倒是赛翁失马的一件好事。”
“我不是伤心别的。”马夫人摇摇头。“只舍不得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。”
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太太打起精神来,还有好些事,要跟太太请示呢!”
马夫人点点头,想了一下问:“震二奶奶呢?她怎么不自己来跟我说?”
“因为——,”秋月突然想到,到了这时候,说老实话反而省事,便接下去说道:“震二奶奶觉得有些话,由我来跟太太回,比她自己来说更合适。”
“喔,是那些话。”
“第一,想请太太把棠官也带了去——。”
“这行。也是应该的。”马夫人说,“我们母子在一起;也该让他们父子团圆。不过一路上,季姨娘有点儿难对付。”
“季姨娘不走;眼前也不必告诉她。只把棠官带走,将来让她知道,太太也不是处处顺着她;这里震二奶奶对付她就容易了。”
“这说得也是。”马夫人问:“还有呢?”
“还有,”秋月忽然问道:“太太预备带点什么东西?”
这一问将马夫人问住了;楞了一会说:“不是不能再回来了吗?”
秋月懂她的意思;也正是怕她有这样的意思——既然不回来了,不该把自己的东西全带走?这话不必等她说出来,就要把它拦回去。
“是的。不能再回来,所以要请太太挑一挑,只能带点要紧东西。”秋月紧接着说:“既说去看老太太的病,当然不能多带东西,不然露了马脚;还怕京里得了消息,更加不好。再者,路上也怕惹了眼出事。”
马夫人半晌作声不得,但毕竟说了句:“我懂了。尽量少带。”她接着又问:“那天走?”
“已看过皇历了,大后天是宜于长行的好日子。明天先替老太太除灵。”
提到这一层,马夫人又伤心落泪。这一回秋月不再劝了;因为听说“外老太太”病重,原该着急。这两滴眼泪,反容易令人相信,她的匆匆进京,确是为了省亲。
“还有件事,”秋月悄悄说道:“太太要真的当作外老太太有病;连芹官面前都不必说破。要说,也得上了路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马夫人说,“我也有件事,要跟你商量;你看春雨是不是也带了去呢?”
果然不出震二奶奶所料,马夫人想带秋月同行。及至秋月老实说了震二奶奶的打算;马夫人也就只好怏怏而罢。
于是秋月又说:“春雨自然要带走的;我让冬雪也跟了去,加上太太屋子里的人,路上也够使唤了。”
“冬雪倒也罢了。”马夫人迟疑了一会说:“春雨,就不必了吧。”
此言一出,秋月大为诧异;回想当初马夫人何等看重春雨?此刻态度大变,自然是对春雨大为不满。原因为何,自不能问。
马夫人却不等她开口,自己就先明说了,“我看,自从老太太去世,她慢慢儿变了!听说她常常私自回家;在芹官身上也不像从前那么在意了。常时还闹个脾气什么的。如果纵容惯了,将来弄成个尾大,尾大——。”
“尾大不掉。”
“对了!弄成个尾大不掉的局面,倒不好了。”马夫人停了一下,又放低了声音说:“再说,到了京里,不比在家;才十三岁的人,弄这么个人在屋子里,说起来也不是一件好听的事。”
秋月默不作声。马夫人的话,自然很有道理;但她总觉得非人情之常,春雨如果觉得难堪,定要相从,岂不又生风波?这时候是再也不能惹任何麻烦了。
“怎么?”马夫人问,“你觉得我错了。”
“太太这话说的太重了。”秋月急忙解释,“我是在想,春雨只怕会伤心。”
“不见得。伤心的只怕是芹官。”
这话含蓄甚深;秋月便问:“太太从哪里看出来,春雨不会伤心?”
“你不信,你先去探探她的口气看。眼前不必告诉她,我们母子一去不回来了;只说我想留她看家,反正一两个月就会回来。”
“是!”秋月深深点头。
接着便又商量,还要带那些人?秋月第一个举荐何谨;因为他懂医道,路上少不得他。马夫人深以为然。此外又选了两个诚实得力,在曹家多年的老人;算起来下人已有十口之多,不能再带人了。
等辞了出来,秋月复又回到震二奶奶那里。曹震已经起身,夫妇二人对坐早餐;只见曹震挟了个包子给震二奶奶,看来前嫌尽释,竟同新婚。秋月看在眼里,心生感慨;俗语道的是:“家和万事兴”。早能如此,夫妇俩和衷共济,又何致于落得今天的下场。
“你吃了没有?”震二奶奶说,“大概还没有,你坐下来吧。”
“不!我找锦儿一块吃。”秋月接着交代:“太太那里说妥了;都照震二奶奶你的意思。我先找锦儿去;一会儿再跟你细回。”
52书库推荐浏览: 高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