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6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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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怎么啦?”绣春被她看得心里发慌,不知不觉地将视线避了开去。

  “妹妹,”凤英吃力地说:“我看你不像是经闭住了!闭经的人我见过,又黄又瘦,咳嗽、头痛,一点精神都没有。你没有那一样像!”

  “那么,”绣春的神色已经非常不自然了,很勉强地说出一句话来:“你说是什么病?”

  “我看,妹妹,你自己心里总有数儿吧!”

  一语击中心病,绣春一张脸烧得像红布一样,头重得抬不起来。

  这就非常明白了!凤英倒抽一口冷气,想不相信那是事实而不能;心潮起伏,久久无法平静,但终于还是吐出来一句:“是二爷的?”

  “是他。”绣春的答语,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。

  “二爷知道不知道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“二奶奶呢?”凤英问说:“也不知道?”

  “不!”绣春微微摇头。

  “她知道了以后怎么说呢?”

  “她,”绣春知道话到了有出入关系的地方了,考虑了一会,觉得以实说为宜:“她说我不是;是病。”

  “是病!什么病?没有听过二奶奶懂医道啊!”

  “她说是经闭住了。”绣春又说:“几次都这么说。”

  几次都这么说,那就不是病也是病了!凤英凝神静思,自然也就了然于震二奶奶的用心。便冷笑着说:“她不认也不行!这不是往外一推,就能推得干净的。”

  看她是这样的态度,绣春不由得大为惊惧,“二嫂,”她问:“你是怎么个意思呢?”

  “你怎么问我,要问你是怎么个意思?”

  凤英的语气忽然变得很锋利了,使得绣春更生怯意。不过话已经说开头,要收场先得把害羞二字收起来;否则,这件事就会变成凤英在作主张,不一定能符合自己的心意。

  于是她想:看凤英的态度,似乎要拿这件事翻一翻;然则她的用意何在,却真个需要先弄弄清楚。是对震二奶奶使手段不满,还是替她不平;或者是想弄点什么好处,甚至看曹家富贵,希望她为震二爷收房,好贪图一点儿什么?

  想是这样在想,却不容易看得出来;也不能再问,不然就抬杠了。绣春考虑了好一会,只好这样回答:“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算坏。”

  “现在怎样,是嫁到李家。”

  绣春点点头,自语似地说:“他人不坏。”

  “那么,他知道你的事不知道呢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“现在不知道,将来总会知道。”凤英看着她的腹部说:“只怕再有个把月,就遮不住了。”

  “那当然要想办法。”说着,绣春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。

  “原来她不是什么穿珠花的!”凤英的脸色又严重了,“妹妹,这么一件大事,你也不告诉我;还在我这里动手,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?”

  这个责备很重;简直就是骂她霸道无礼。绣春不安异常,心里既惭愧,又惶恐,只好极力分辩。

  “二嫂,决不是我不敬重你,更不是敢拿你当外人,实在是我不知道怎么说?我刚睡不着就是一直在盘算,明天一早得让锦儿来一趟,由她跟你来说、来商量。那知道你今天晚上就知道了。”

  听得这一说,凤英自然谅解,“妹妹,倒不是我在乎什么,我是觉得这件事不小,大家先得商量、商量。而况,”她略略加重语气说:“这件事也不一定非这么做不可。”

  “是啊!”绣春特意迎合她的语气,讨她的好,“原要请二嫂出出主意。”

  “主意我可不敢胡出,不过,你在我这里办这件事,我总担着干系。依我说,找个地方悄悄儿住下来,把小孩子生下来送回曹家,你再料理你自己,不就两面都顾到了。”

  绣春心一动。这原是她的本意,是让锦儿劝得打消了这个念头;如今听凤英所说,与她先前的想法,不谋而合,似乎可以重新商量。

  “你看呢?”凤英不肯说破,自己也曾有过“养子而后嫁”的念头,只说:“明天等锦儿来商量。”

  “锦儿明天会来吗?”

  “我想会来。”绣春又往自己屋里一指,“二奶奶有话交代她,自然是叫锦儿来说。”

  ※※※

  绣春猜得不错,第二天一早,锦儿就来了。

  凤英是防备着的,派大宝、二宝守在门口,所以锦儿一到,两个孩子一喊,她抢先迎了出来,截住了说:“锦姑娘,你请我屋里坐。”说着,还使了个眼色。

  锦儿知道她是要背着石大妈有话说,便报以会意的眼色;见了石大妈泛泛地寒暄了一阵,然后起身说道:“石大妈,对不起,我有点事先跟王二嫂交代了,再来陪你闲谈。”

  “好,好!请便,请便!”

  石大妈坐着不动,绣春少不得也要陪着;心里焦急异常,怕凤英话说得不当,节外生枝惹出极大的麻烦。但如起身而去,不但不是待客之道,也怕石大妈来听壁脚。心里在想,得要有个人来陪着她,顺便看住她才好!

  念头一转,想起一个人;“石大妈,”她说:“你刚才问我雨花台什么的,我不大出门,没法儿跟你细说。我替你找个人来!”

  找的是间壁刘家的二女儿,小名二妞,生性爱说话,一见了面咭咭呱呱说个不停;绣春对她很头痛,见了就躲,此时却很欢迎她了。

  “堂屋里冷,”绣春将门帘掀了起来,“二妞,你陪石大妈我屋里聊去。”

  等她们一进了屋子,绣春顺手将门关上;转到凤英那面,两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笑容。

  绣春心一沉,尤其是看到锦儿面有愠色,更不免惴惴然地,不敢随便说话。

  “绣春,”锦儿沉下脸来说:“这么件大事,你怎么不先跟你嫂子说明白呢!”

  是这样的语气,绣春反倒放心了。原来大家巨族,最讲究礼法面子;有时礼节上差了一点,面子上下不来,便得找个阶台落脚;照曹家的说法,便是找人“作筏子”好渡一渡。绣春、锦儿是常替震二奶奶作筏子的;此时必是锦儿听了凤英两句不中听的话,学震二奶奶的样,拿她“作筏子”。这无所谓,认错就是。

  “原是我不对!”她将头低了下去,“我是想请你来跟二嫂说,比较容易,说得清楚。”

  “那你应该早告诉我!或者你早跟二嫂说,一切托我来谈;我们的情分,还有不帮你忙的。如今二嫂疑心你跟我串通了瞒她,这不是没影儿的事!”

  “锦姑娘,锦姑娘,”凤英急忙分辩:“我怎么会有这种心?你误会了!你跟绣春亲姊妹一样,我也把你当自己人,话如果说得直了一点,锦姑娘,你也不作兴生我的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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