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帮着王二嫂换好衣服。锦儿很周到,还带着一盒粉,一帖胭脂;将她装扮好了,再借一把梳子拢一拢头发。锦儿走远几步,偏着头看了看,非常满意。
“王二嫂子,你打扮出来,着实体面;这一到了人面前,谁不说你是官宦人家的少奶奶。”
王二嫂自己却有些露怯,“锦妹妹,”她说:“到了那里,你凡事兜着我一点儿;别让我闹笑话,下不得台。”
“不会,不会!该说些什么话,我到车上再告诉你。”锦儿又向看门的老婆子说:“劳你驾,看车子来了没有?”
车子已经到了,还有曹荣陪着去;这当然是震二奶奶的安排。王二嫂也认识曹荣,招呼过了,跟锦儿一起上车,下了车帷;但听车声辘辘,经过静静地、稳稳地一条长巷,市声入耳,路亦不甚平稳,好在不久就到了。
下车一看,王二嫂才知道是一家大客栈;车子停在大敞院里,只见车帷启处,曹荣说道:“绅二爷一早逛雨花台去了,刚回来。也不必通报了,你们就跟我来吧!”
李绅住在西跨院,一踏进去便看见茁壮的小福儿奔了上来,大声喊道:“锦儿姊姊,你好哇!”
锦儿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,“你越来越黑了!”她问:“绅二爷呢?”
“我在这儿!”有人应声;回头一看,正是李绅,穿一件旧棉袍,没有戴帽,手里握着一个白布小口袋,不断地捏弄着,发出“沙、沙”的响声。
“绅二爷,”锦儿福一福说道:“我来引见,这是绣春的二嫂。”
“喔!”李绅颇为注目;他知道绣春姓王,所以自然而然地这样叫:“是王二嫂!”说着,拱一拱手。
“不敢当!”王二嫂还了礼,把头低着。
“请屋里坐吧!”
“是!”锦儿回头说道:“曹大叔,你在柜房里喝喝茶,等着我。”
说完,随着李绅进屋;他住的是“官房”,照例三间,在中间堂屋里坐定,李绅问道:“听说王二哥是镳行的买卖?”
王二嫂还未答话;锦儿问道:“绅二爷,这话是绣春告诉你的?”
“是啊!”
“你看,”锦儿回头向王二嫂说:“绣春什么话都告诉绅二爷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王二嫂答说:“绣春也跟我谈过绅二爷;似乎绅二爷府上的情形,她也知道得不少。”
两人无意间抓住这么一个机会,默契于心地一问一答;立刻将李绅与绣春的关系拉得很近了。这使得李绅很快地勾起了旧情——当曹震要求他“让贤”;而他表示“割爱”,心里确是有些像刀割似地难过。只是他性情豁达,提得起,放得下;而此刻,那心如刀割的感觉又出现了。
“绅二爷,”锦儿问道:“你可知道,绣春差一点不能再跟你见面?”
“怎么?是——。”李绅看了看王二嫂,没有说下去;只是一脸的关切。
“唉!说来话长,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?”
李绅默然;且有踌躇之意。王二嫂发觉,自己夹在中间,成了锦儿与李绅开诚相见的一个障碍,应该设法避开。
于是,她将锦儿的衣服拉了一把,悄悄说道:“当初我妹妹有些心事,只跟锦妹妹你说过;我看,请你告诉绅二爷吧!”
“好!”锦儿正中下怀;略一沉吟,觉得有句话,应该由王二嫂交代:“二嫂,请你把绣春心里的打算,跟绅二爷说一说。”
王二嫂点点头,想了一下,看着李绅说道:“绅二爷,我妹妹只愿姓李,不愿姓曹!”
李绅自然动容,看一看王二嫂,又看锦儿,不无要求证明绣春所言属实的意味。
“说来话长;等我细细告诉绅二爷。”锦儿抬眼向西面的屋子看了一下;暗示李绅,易地密谈。
“好!请等一等。”李绅从容起身,走到廊上喊道:“小福儿!你到柜房里,把魏大姊请来。”
“魏大姊”是这家客栈的居孀之女,住在娘家,帮助老父经营祖传的行业;李绅把她请来,是要把王二嫂托付给她,暂为招待。这一细心的安排,见得他待人接物的诚恳体贴;更可以看出他对绣春的尊重。王二嫂以前听说他对绣春是如何如何地好,多少存着“说归说,听归听”的心理;此刻的感受,使她自然而然地浮起一种想法:绣春应该嫁给这样的人!
等她让满面含笑的魏大姊接走;锦儿开口问道:“我家二爷跟绅二爷谈过绣春?”
“是的。”李绅平静地答说。
“他怎么说?”
“他说,”李绅说得很慢:“他跟绣春有约,希望我放手。君子不夺人所爱,我不能不负绣春了。”
“我家二爷,可曾说绣春已经怀了孕?”
“没有。”李绅答说:“不过,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此言一出,锦儿错愕莫名,“原来绅二爷知道了!”她问:“绅二爷是怎么知道的呢?”
“你家二奶奶,让我捎信给何二嫂,过了年接石大妈到南京;那时候,何二嫂就悄悄告诉我,接石大妈的真正原因是什么!”李绅略停了一下又说:“那时我就想到,绣春所怀的,一定是你家二爷的孩子;既然如此,不管我怎么舍不得绣春,亦不能不割爱。”
“原来绅二爷还没有回苏州,就打算不要绣春了!”
这话说得太尖刻,李绅顿如芒刺在背,“锦儿,锦儿,”他极力分辩:“决不是这个意思!”
“那么,是什么意思呢?”
“你想绣春怀着曹家的孩子,我又把她接了来,岂不乱了宗亲的血胤?”
“绅二爷说得有理?不过你也知道,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情形!”
“怎么?”李绅愕然,“那不是很明白的事吗?”
“对了!这是很明白的事,绣春胎一打掉了,还会乱什么血胤?”
李绅语塞,承认锦儿的指责不错,自己话中有漏洞;而这个漏洞是因为自己的话,有所保留而出现的。如今必须明白道出他当时的想法,才能解释一切。
锦儿却得理不让人,接着又说:“如果绅二爷觉得绣春不应该打胎,就应该说话,譬如写信告诉绣春,或者干脆,叫那个混帐的石大妈,不必到南京来;如今绅二爷知道绣春一定会把肚子里的累坠拿掉,可又说什么乱了血胤,不就是安心不要绣春吗?”
这番话真是振振有词,李绅越觉局促,“你真把我说得里外不是人了!锦儿,”他搓着手说:“我当时心里在想,绣春这件事一定瞒不住,也一定不容她打胎,所以我的心冷了。不是说,我不要绣春;是想要也不成。”
“那么,绅二爷,”锦儿问道:“你知道绣春现在怎么样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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