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仪瞄见,觉得势也造得差不多了,在行将踏上正殿台阶时,顿住步子,松开通国的手,转对都尉墨,语带双关道:“墨将军,蜀王既为我王册封,蜀地就是秦地,蜀宫就是秦宫,蜀王与我就是一家人了,大可不必这般兴师动众才是。”
“末将得令!”都尉墨应过,朝众甲士挥手,顷刻间,所有秦卒有条不紊地撤到宫门外面。
“呵呵呵,”望着一下子空荡下来的偌大宫院,张仪转对通国笑出几声,拱手道,“出征在外,在下为三军主将,墨将军这也是例行秦人军律,大王莫要在意。”
“通国不敢!”通国亦忙还过一礼,伸手礼让,“相国大人,请!”
二人步入正殿,分宾主坐下。
胖内宰站在通国身后,香女坐在张仪下首。
看到通国脸上仍旧惶恐,张仪指着面前几案,半开玩笑,半缓和气氛:“这几案上空空荡荡,大王总该不会这般待客吧?”
“上……上茶!”通国嗫嚅道。
事出仓促,加之秦人清场,殿里没留一个宫人。胖内宰欲召人来,又怕不妥,欲亲手斟茶,却连茶水茶具放在何处也不晓得,只得四顾张望。
张仪瞧出他的尴尬,笑笑,朝外努嘴。胖内宰会意,急走出去,正在四顾寻人,廊道里闪出涪鸾和竹叶,一个端着茶具,盘中还放着各色茶点,一个提着炭盆和水壶,显然早在恭候,炭火已经烧得很旺了。
胖内宰看出端倪,压低声,急切道:“公主,你俩……”环顾四周,见并无秦人,方才缓出一气,将二人扯到背处。
涪鸾腾不开手,弯腰施礼道:“老阿公,听闻有贵宾光临,就让我俩侍奉茶点吧!”
“公主呀,”胖内宰泪水流出,连连摆手,“万万使不得啊,这这这……你俩快快躲起,老奴另请人去。”
“阿公啊,”涪鸾声音柔软,二目放电,“那些宫人没有几个见过世面,全让秦人吓破胆了,哪能侍奉得起贵宾呢?再说,我和阿嫂本是茶人,这又熟悉宫廷礼仪,我们堂堂大蜀,总不能因为一杯茶水而让贵宾低瞧了,是不?”
“公主,你……”胖内宰的目光落在涪鸾腰间。
“阿公,”涪鸾忖出他已看破,泪水流出,扑通跪下,“涪鸾……代父王、阿哥,还有数不尽的巴人和蜀人,求你了……”
“唉,”胖内宰长叹一声,闭上眼睛,老泪流出,“使不得呀,孩子,事已至此,你们即使杀掉张相国,也是……”重重摇头。
“阿公,我们不想杀他!”竹叶急切说道。
“哦?”胖内宰惊愕了,盯住二人,目光质询,“你们既然不想杀他,这又做什么呢?”
涪鸾的语气颇为自信:“拿住那个不守信用的畜生,换回父王、阿哥和被他关押的巴子!”
胖内宰陷入长思,良久,拭干泪水,扭过肥胖的躯体,头前走去。涪鸾亦忙擦过泪水,与竹叶换个眼神,紧随于后。
二女紧跟胖内宰款款步入,在旁侧一个空案上放下茶具,跪地见礼毕,分头忙活起来。
见是涪鸾二人,通国吓坏了,脸色发白,转对胖内宰语不成声:“你……怎么是她俩?快让她们出去!”
“大王,”胖内宰早已淡定,半是解释,“方才清殿,宫女全跑散了,只有她俩在,老奴就……”
正在准备茶具的涪鸾迅即做出委屈状,泪水夺眶而出,拿衣襟擦拭。
“呵呵呵呵,”张仪不知端底,笑着打诨,“蜀地出美人,二位宫女是真正的大美人呢,蜀王别不是舍不得吧?”
“通国不敢!”见不好再说什么,通国只得哑起声音,转对涪鸾,“莫再哭了,快为贵宾上茶!”略略一顿,话里有话,“二位千万小心,烫伤贵客,大家可都吃罪不起!”
“呵呵呵,二位美人,莫怕你家大王,但有好茶,只管沏来!”张仪来了兴致,挽起袖子,故意摆出准备挨烫的架势。
涪鸾止啼,冲他嫣然一笑,见竹叶已把壶水烧开,朗声道:“阿姐,起茶!”
姑嫂二人缓缓站起,一边沏茶,一边环绕几案,咿嘻唱对,足蹈手舞,俯仰拾趋,洗冲沏煮,将杯盏炉壶等一应茶器拨弄得叮当作响,将个寻常的沏茶过程生生变作一曲茶艺表演,曼妙成趣。涪鸾、竹叶原本就是巴地的标致美人,这又操练数日,施出媚功,跳出巴山茶舞,莫说是张仪、香女,即使熟知二人的通国,也是看得傻了。
就在几人目不暇接、眼花缭乱之时,茶水已过两冲,最上口的第三冲沏毕斟好。在一如既往的优美舞蹈唱对中,涪鸾、竹叶各捧一盏玉杯,分别奉送于张仪、香女案前,在案上摆好,绽出一个媚笑,再舒身姿,再起舞蹈。
张仪显然被这场别致的异域风情震撼了,两手摸向茶盏,两眼依旧盯在二女身上。
眼见张仪端起茶盏,下意识地就要送入口中,香女陡然出声:“慢!”
香女的声音急促有力,如同断喝。
二女显然被这声断喝吓一大跳,相视一眼,顿住手脚。
张仪打个惊怔,放下茶盏,狐疑地看向香女。
香女瞄一眼眼前茶盏,又瞄一眼二女,伸手摸过茶盏,略略一嗅,看向胖内宰:“请饮此茶!”
胖内宰略作迟疑,淡淡一笑,伸手接过,眼睛眨也不眨,一饮而尽。
就在此时,涪鸾朝竹叶使个眼色。竹叶长袖舞动,身体翻转,大喝一声:“着!”一枚暗器破空飞出,直取香女。
与此同时,涪鸾跃过几案,直扑张仪。
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。已有防备的香女看得真切,闪身躲过暗器,借力纵身,顺手拔出西施剑,凌空劈向竹叶。竹叶万未料到香女有此功夫,躲避不及,本能地伸手挡去,齐腕断掉,另一手再施暗器,未及出手,被香女复一剑刺中左胸,立时毙命。
待香女腾出手来去救张仪,却是迟了,尚未反应过来的张仪早被涪鸾从身后扯牢长发,将头后扳,一把利刃紧扼在他充分暴露的脖子上。
香女顿步,二目逼视涪鸾。
“放下剑吧,刀上带毒,沾血必死!”涪鸾的语气平静得出奇。
香女倒吸一口气,细看那刀,有顷,扔下西施剑,站于原地。
张仪的脖颈被涪鸾牢牢扼住,莫说是说话,即使出气也是艰难,只得仰脖坐地,任由摆布。
涪鸾瞄了一眼,见竹叶横尸,老宫宰中迷药歪向通国,通国则完全被吓呆了,身体发僵,眼珠子也是直的,任凭胖内宰的沉重躯体压在他的腿脚上,只有香女杏眼圆睁,眨也不眨地紧盯自己,周身处在战斗状态。
“退后一步!”涪鸾语气严厉,几乎是命令。
香女一动不动。脚下是西施剑,再退她就手无寸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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