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晨起,天刚蒙蒙亮,饱餐一夜美色的两万武卒并三千虎贲在主将庞涓亲自引领下,神清气爽地开往宿胥口。
庞涓的战略部署是,由宿胥口渡过河水,经由桂陵,过卫入宋,直插济水与濮水之间的齐魏衢道,断去齐军退路。其余军卒,留下一部从张仪留在邯郸善后,大部则由公子嗣统领,经由魏赵衢道直驱大梁,会合大梁魏军,与庞涓三路夹击,与田忌会战于大梁之野。
兵贵神速。由邯郸至宿胥口,逾三百里路,大魏武卒仅用一日一夜,于次晨赶至渡口,黎明渡河。
三千虎贲率先渡毕,直插济水。
尚未行至濮水,三千虎贲却在桂陵西侧遭到伏于林中的大批弓箭手袭击。虎贲虽猛,却仓促应战,加之走路过急,汗流浃背,军士大多摘掉头盔、甲衣,用枪挑在肩上行军,齐军又是近距离射杀,顷刻间三千虎贲倒地愈半。
剩余虎贲被激怒了,不及穿甲衣,冒矢雨疾风般冲入林中。齐军弓弩手猝不及防,撤退不及,反被砍杀不少。齐军长枪队急急赶上,掩护下弓箭手,将虎贲团团围住。
青牛鸣金回撤,众虎贲往回杀开血路,正激战间,魏人后续人马赶至,齐兵退去。
庞涓检点人员,已折去八成,三千虎贲仅余不足五百,不少人还挂着程度不同的伤彩,青牛左臂也中一箭,好在伤势不重,由随军医士敷药包扎了。
三千虎贲军竟被伏击,且折去大半,庞涓震惊之余,仍旧以为是小股齐军闻讯阻击,即驱大军推进包抄,正欲将之全部吃掉,不想迎头撞到的却是数万齐兵,且早已占据桂陵两侧的矮山并中间狭道,严阵以待,将通车的衢道堵个严实。
矮山之巅飘扬一个主旗,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“田”字。庞涓顺眼望去,站在旗子下面的,果是田忌。
庞涓倒吸一口长气。庞涓得到的军情是,田忌并魏军主力仍在围困大梁。显然,是自己过于自信、过于大意了。如果在三军出动之前,多派几路探马,这种窘境就不会发生。
震惊之余,庞涓环顾四周,见此地形势狭窄,不利武卒展开,急令后撤,在数里之外的开阔地带扎住阵脚,部署防御,同时,急派五名军士回驰宿胥口,要公子嗣火速驰援。不料未过多久,报信的兵士只有一人驰回,且满脸是血,腿部中箭,报说大批齐兵正从宿胥口杀来,宿胥口恐已不保。
话音落处,西北天际浓烟滚滚,形成一片黑云。举目望去,正是宿胥口方向。
显而易见,着火的不是民宅,而是魏军赖以渡河的渡船。
没有渡船,河西魏军无论如何也飞不过河水,而大梁方面,几日之内不可能派来援军,也就是说,庞涓这支两万余人的武卒在未来几日,将成孤军!
桂陵地势奇特,两侧各有一道高二十余丈的土梁子,将一条不大的官道夹在中间,官道只能并肩通行两辆战车,山坡虽缓,但灌木丛生,荆棘满地,利守不利攻。
不消半个时辰,庞涓已初步探明,齐人参与围堵的兵马不下六万,且已分别占据四周有利地势,组成一个布袋阵,并在魏军前后不远处的衢道上布满障碍物。不仅将衢道堵个严实,更沿衢道两侧结出几重防线,直至山梁,显然图谋将魏人困死在这方圆不足数里的狭长空间里。
更要命的是,这里没有水。
众武卒面面相觑。即使庞涓,心头也掠过一丝莫名的惊惧。
是的,张仪说的是,齐营有高人,且这高人用兵之法远在自己之上。攻打襄陵,蹿扰魏境,佯攻大梁,设伏烧船……如此周密的计算,如此精到的调动,几乎连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。
能够做到这个的,当世只有一人——孙膑!
对,一定是孙膑。
长途奔袭,攻敌必救,堪称孙膑的用兵法宝。想当年与楚令尹昭阳争宋,明袭项城、暗取陉山的漂亮一战,正是出自孙膑的谋划。
想到孙膑,庞涓的背脊骨都是凉的。实在奇怪,此人是如何逃离的,又如何深藏不露,躲藏至今?
庞涓正自乱想,各部将领纷纷围拢前来,皆要与齐人拼命,摩拳擦掌,求打头阵。
“诸位将军,”庞涓收回思绪,恢复理智,扫一眼众将,淡淡说道,“你们中有谁参加过黄池之战,请举手!”
有五人“唰”地举手,表情不无自豪。
“好样的,”庞涓冲五人扬手,“站前来!”
五人跨前两步,高昂起头,站成一线。
“给大家讲讲,你们是如何取胜的?”
黄池之战堪称魏国开国以来最长气势的经典战例,魏人妇孺皆知,莫说是眼前这些军人了。五人面面相觑,一人朗声应道:“将军布下屎溺王八阵,大破齐军,活擒田忌于屎尿坑中!”
众皆哄笑。
“讲得精彩!”庞涓没有笑,冲那位讲话的伸拇指赞一句,看向众将,“诸位将军,想当年,齐有大军七万,我只有区区三万哀兵,结果如何?活擒田忌于屎尿坑中。今日没有屎尿坑,但我有两万以一敌十的大魏武卒,请看本将再摆一阵,活捉田忌。”
“将军,要摆何阵,请发令吧!”诸将异口同声。
“齐将田忌只配一阵,王八阵!”庞涓跳上战车,“诸位将士,看我号旗,听我号令,就在此地,列王八阵,活擒田忌!”
众将齐呼:“列王八阵,活捉田忌!”
不消一个时辰,两万武卒已按庞涓号旗指令,就地列出王八阵。
田忌站在山顶,看得清楚,怒火中烧,恨恨地对孙膑道:“庞涓当年摆出此阵,戏弄本将,今又列出此阵,当是作死之象。”
“观此阵法,庞兄果是了得!”孙膑却是交口称赞。
“咦,”田忌看过来,一脸惊愕,“孙兄,你这是故意气我呢,还是……”
“在下与你谈此阵法。”
“好,你且说说,他这阵法有何了得!”田忌上气了。
“凡阵有十,”孙膑不急不缓,犹如上课,“是为方阵、圆阵、疏阵、数阵、锥阵、雁阵、钩阵、玄阵、火阵、水阵。古往今来,万千阵法,皆是上述十阵变化之果。”
孙膑所讲之十种阵法与田忌所知阵法完全不同。田忌所知阵法,皆为具体阵法,皆有阵图,皆有其名,皆有其强,也皆有其弱,如虎翼陈、龙腾阵、一字长蛇阵、迷魂阵、阴阳八卦阵,等等,多达不下百种,孙膑却大而化之,将所有阵法简单归为十种,让他耳目一新。
田忌请教十阵优劣及破解之道,孙膑一一讲解。
田忌若有所悟,指魏人阵势道:“如此说来,眼前之阵,当为圆阵了?”
“不完全是。”孙膑没看阵势,看着田忌,道,“当年庞兄摆出此阵,确有戏弄将军之意,因他在摆此阵时,早已备下奇招。今日不然。我数倍于他,以逸待劳,魏处劣势,地势不利,仓促之中,亦无奇招可恃,眼下来看,没有比此阵再好的守御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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