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之江取出一本笔记簿,撕下一张,连同自来水笔一起 交给张有全,要他将地址写下来。 ”现在会在哪个家?” ”吕班路。” ”如果不在呢?可能会在哪里?” ”大概——”林之江看一看手表说:”快吃中饭了;他大 概在家。” ”他家有电话没有?” ”有。” ”你平常是不是常常约他出来吃中饭?” ”偶而也有。” ”所谓偶尔也有,是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,还是难得有 一回?” ”一个月有一两次。” ”你请坐一下。”林之江起身回到办公室,听得他在说话; 却不知是跟谁说,也听不清说些什么。
这样过了有十来分钟进来一个工友,来请虞亚德与张有 全吃饭。饭厅就在邻室,菜很丰盛;张有全食不下咽,虞亚 德倒是胃口很好。吃到一半,林之江回来了。
“请你打个电话给陈龙,约他出来吃中饭。”
张有全茫然不知所答;虞亚德便说:”你不必多想,照林 大队长的话做就不错。”
张有全点点头,起身问道:”约在哪里?”
“随便你。总是你们平常常去的地方。”
“好!他如果在家吃过了呢?”
“那就算了。不过你要说一句:请你在家等我;我马上回 来,有要紧话跟你说。”
于是张有全拨了电话;接通了等了一下,向虞亚德点点 头,表示来接听的正的陈龙。
“喂,喔,我是有全;怎么样,一起吃中饭,好不好?”
张有全等了一下说:”你想吃罗宋大菜?好,就是巷口那 一家好了。我马上赶回来。”
饭厅里电话刚完;办公室中铃声大振,林之江匆匆走了 回去接电话。张有全却大感困惑,不能向虞亚德发问。
“我是不是要赶回去?”
虞亚德沉吟了一会,忽然面有喜色,”用不着!”他说: “你在这里慢慢吃好了。”
“那不是放了陈龙的生?”
“不会的。陈龙那里马上有客人上门了。”
“咦!”张有全大为诧异,而且面有愠色,仿佛受了戏侮 似地,”你怎么知道?”
“你连这一点都想不通,难怪让陈龙把你吃瘪——”虞亚 德低声说道:”人早已派出去,已经在吕班路了;要你打电话 是投石问路,看陈龙在不在家。你看着好了,用不到半个钟 头,陈龙跟你就碰头了。”
“不,不!”张有全乱摇着手说:”我不要跟他见面。”
“恐怕要对质,没有办法不见面的。”虞亚德鼓励他说: ”有林大队长撑你的腰,你怕什么?而且陈龙亦不会晓得,他 的住处是你说出来的。”
张有全是个老实人,心里觉得七上八下,无法宁静;食 不下咽,只是一支接一支抽烟,这样过了不知多少时候,林 之江又出现了。
“怎么样?”虞亚德问说:”很顺利?”
“一切都顺利,现在请张先生去听我们审问陈龙,口供如 有不实,请告诉我。”
“在哪里听?”张有全急急问道:”是不是另外一间房?”
“对!另外一间房,你们看得到他;他看不见你们。”
听这一说,张有全立即便有如释重负的表情;跟着林之 江到了后面一座钢骨水泥的屋子,一共3间窗子开得极高,上 加铁栅;门不开在中间,而是左右各一,从右面门进去一看, 才知道里面是隔断的,外面看来3间;里面并不相通。
“你们在这里看。”林之江指着嵌在墙上的一面镜子说: “这面镜子是英国货,单向透光;看得出去,看不进来。”
接着,将虞亚德凑到镜子前面一望,原来另外两间是打 通了的,中间一张大餐桌,却只有两张椅子;水泥涂过的墙 壁,挂着皮鞭、手铐、链条;墙上斑斑点点,触目皆是,但 都在墙角,高不逾人,可以想象得到,这些斑点,原迹是血, 日子一久,自成黑色。
正张望间,只见林之江已带着一名录供的助手入屋,双 双坐定;便有两名武装人员押着陈龙来受审。
这时张有全自己亦到了镜子前面,虽知单向透光,陈龙 看不到他,而心理上却总以为他跟陈龙面对面,不免忸怩不 安,直到视线相接而对方毫无表情,才知道真的看不到他,悬 着一颗心,开始放了下来。
“你叫陈龙?”林之江问,声音是从挂在墙上的喇叭中传 过来的。
“是的。”
“有个叫张有全的人你认识不认识?”
一听这话,陈龙立刻睁大了眼睛,”认识。”他点点头: “我们是朋友。”
“他常常住在你家,是不是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林之江脸上有狡猾的笑容,”莫非他没有家?”
“他、他是我的好朋友;有时候谈得深夜了,回去不方便, 就住在我那里。”
“喔,”林之江问:”你们是好朋友,大家共钱财的?”
“有的时候有;他借我,我借他,帐都很清楚的。”
“他是不是拿支票跟你掉钱。”林之江说:”我是指最近的 事。”
“是,有这回事。”
“支票是远期的,还是即期的?”
“是——,”陈龙答说:”远期的。”
“远期支票?”林之江装作理解的神情,“当然是远期支票, 不然用不着跟你掉现钞。那张支票呢?”
“我又掉给别人了。”
“掉给哪个?”
“我的一个朋友。”
“叫什么名字?”
这一下,陈龙犹豫了;但过了好一会,开出口来却是很 有决断的语气:”掉给一个日本朋友。”
“叫什么名字?”
“叫川端,是统税局的顾问。”
“你跟他什么关系?”
“我们是朋友。”陈龙停了一下,突然又说:”你不相信, 可以打电话去问;电话37305。”
“我没有什么不相信。”林之江说:”我再问你一个人, ‘梅花癞痢小黄’,是不是你的朋友?”
“认识。还谈不到是朋友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!”陈龙的声音斩钉截铁。
“你不要说假话。”
“一点都不是假话。要说跟小黄是朋友;也不过是’点头 朋友’。”
路途相值,如果是有交情的朋友,少不得招呼一声;倘 或久不相见,总是执手问好,略叙寒暄。仅止于认识,彼此 点个头,交臂而过,这种朋友称之为”点头朋友”。陈龙这样 极力强调他跟小黄并无交情,足见心虚;林之江面有愠色,开 出口来就让陈龙难堪了。 ”你跟小黄不算朋友,那么要怎样才算朋友?是不是跟你 老婆睡过觉,你才当他朋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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