粉墨春秋_高阳【完结】(16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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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一来激起了杭州人的义愤,相约不买日本货;同时,在 这种仇日的气氛之下,日本人的安全,自然很成问题,因而 中日双方达成协议,日本商店及侨民,都迁至拱宸桥的日租 界。杭州城内肃清了国耻的遗踪;蒙不洁的西子,依然明媚 可人。

  在当地缙绅先生中有一个叫杭辛斋,以洪门大哥在北方 办报,是特立独行之士,对张啸林的行径格外欣赏;多方提 拔,使得张啸林渐渐成了气候,地方上有什么公益慈善事业, 常由他出头纠合,居然长袍马褂,列入士绅阶级了。

  陈咬脐亦不必再唱滩簧;而且改了声音相近的名字,陈 效沂;张啸林跟他结成干亲家,两人焦不离孟,孟不离焦,民 国初年在浙军中结识了好些朋友。交情最深的一个叫俞叶封, 他们在”清帮”是”同参弟兄”。清帮本称漕帮,所以一本讲 “家门”帮派源流的”海底”名为”通漕”。俞叶封由于漕船 上的关系,在水路上很有势力;前清是水巡炮艇上的哨官,到 了民国成立缉私营,慢慢爬到了统领的职位。

  当时上海属浙江的势力范围;浙江督军杨善德病故,遗 缺由皖系大将淞沪镇守使卢永祥调升;卢永祥的得力部下何 丰林,继任淞沪镇守使。俞叶封升缉私营统领便在此时,驻 扎苏浙交界密迩松江的嘉兴。

  见此光景,张啸林认为机不可失,借助浙军的势力;特 别是俞叶封的地位,”开码头”到上海,与崭露头角的杜月笙 合作,打通了何丰林的关系,使得鸦片走私,通行无阻,就 此奠定了”三大亨”之一的地位。

  到得北伐以后,”三大亨”渐有分携的趋势。黄金荣急流 勇退,由绚烂归于平淡;杜月笙逆取顺守,极力想修成正果; 唯有张啸林我行我素,依旧恋溺于”烟、赌”两项行当中打 出来的花花世界。但统一全国以后的中央政府,励精图治; “新生活运动”加上严格的”禁烟政策”,粉碎了”有土斯有 财”这句别解的成语,张啸林只得在上海租界上”小做做”。 当然,杜月笙蒸蒸日上的声誉,在他心里是很不是味道的。

  张啸林之不能脱胎换骨,与他的交游有关;他左右依旧 是当年”打天下”的弟兄。早已器官跟了张啸林的俞叶封;他 到底做过一任缉私营统领,谈到官场上的一切,比张啸林熟 悉得多,因此,当抗战爆发,日军所到之处,土豪鏏E绅纷纷 当了”维持会长”,高车骑马,一呼百诺时,俞叶封便鼓动张 啸林,说他命中快要交一步”官运”了。

  因此,在上海沦陷以前,尽管杜月笙苦口气心劝他一起 到香港,而张啸林毫不为动。平时日本军阀正在炮制傀儡政 权,首先看重的是唐绍仪,结果为军统所制裁,不得已而求 其次,找到李鸿章的长孙李国杰,事亦中变。最后拉出段祺 瑞的秘书长,安福系的梁鸿志;与清党时立过大功,却以作 风不符合革命要求,而被投闲置散的陈群,在南京组织了一 个”维新政府”。

  “维新政府”的辖区,号称有”苏浙皖”三省。当时角逐 “浙江省长”的有两个人,一个是孙传芳的旧部周凤歧;一个 就是张啸林。当新艳秋去拜客时,恰是俞叶封在为张啸林积 极图谋此事之时。

  在此以前,张啸林组织了一个”新亚和平促进会”,是日 本人搜括物资的一个代理机构;米粮、煤炭、花纱,什么生 意都做;俞叶封专门负责搜购棉花,很发了些财。

  算命的说他”财星已透,官星将现”;不道还走了一步桃 花运——像缪斌一样,在更新舞台定了包厢,排日狂拜新艳 秋;有个半伶半票的”黑头”吴老圃,是他捧新艳秋的”参 谋”。在吴老圃的策划之下,威胁利诱,俞叶封果然如愿以偿; 得为曾仲鸣、缪斌的后继者。这段艳闻让张啸林知道了,大 为不满,竟致”当场开销”。”入你活得个×毛儿!”他用杭州 土话破口大骂,”你当新艳秋那件’家伙’是金镶玉嵌的啊? 她是’白虎’呀!你好去碰的?”

  张啸林的脾气,上海无人不知;骂归骂,交情归交情,他 跟俞叶封的关系是分不开的,而且眼前也正是用他的时候,所 以不会过分干涉他的私生活;更新舞台的包厢中,依旧每天 都可以看到俞叶封。

  由俞叶封代张啸林跟日本方面接头的对手,恰是恶名昭 彰,连初中学生都叫得出名字来的土肥原贤二。他的目的有 二,一是利用张啸林租界上的势力,抵消一部分杜月笙在香 港遥为指挥的抗日活动;二是利用张啸林在上海到杭州这一 条水路上的关系,维持秩序、搜括物资。而所用以诱张啸林 的是,赋予一个日本军部有权同意的名义,及若干特权,让 他去”鱼肉同胞”;不管做什么事情,只要于日本无损,是无 不可以支持的。

  但张啸林却一心想出个风头争口气。他的名心极重,最 看重”衣锦还乡”四个字;但尽管他在莫干山建有华丽的别 墅,初夏上山避暑,暑终下山回上海,经过杭州,总要大事 招摇一番;可是杭州的世家大族,跟他是不来往的。这是张 啸林内心最大的苦闷;但如一旦做了浙江的”父母官”,地方 士绅就不能不跟他打交道了。   ”争口气”是要给杜月笙看看:”在东洋人这里,照样有 苗头。你说我弄不出名堂,偏要混个名堂你看看。”因此,一 口咬定:”妈特个×,要末不做;要做就要做’浙江省长’。” 又说:”张载阳姓张,老子也姓张;他好做,我就不好做?入 你活得个×毛儿起来,老子一定要做’浙江省长’;做定了!” 张载阳是浙军师长出身,北伐以前做过一任浙江省长;卸职 以后,定居杭州,社会地位非张啸林可及。

  因此,他在第二次跟土肥原见面时,正式提出两个条件: 一个是不但当”浙江省长”,而且要跟前清的巡抚一样,”上 马管军,下马治民”,文武一把抓。

  再一个是要”练军”。前清总督,巡抚都有直辖的军队, 总督所属,称为”督标”;巡抚所属,称为”抚标”。现在当 然不能再生”标”的名称与编制;仿用北洋时代的名目,叫 做”省防军”。   ”省防军要练一万人,我来招;头目,我来派。不过粮草 枪械,要你们这面拨过来。”张啸林又说:”饷亦要我来;不 好乱七八糟派人来胡搞的。”

  透过一个”红帮裁缝”的翻译;土肥原一听,两个条件, 半个都不能接受。不过,如一说实话,立即不欢而散;所以 满口承诺:”好,好!我完全赞成。东京方面,一定也会支持 的。”   ”既然这样子,口说无凭,我们要弄张笔据下来。”

  于是做了一个西洋人称为”备忘录”,日本人称为”觉 书”的笔录;双方很郑重地签了字,尽欢而散。那知张啸林 一回家,掏摸衣袋,明明记得收藏妥当的笔录,不知如何竟 已不翼而飞。他还不曾悟出是土肥原叫人玩了一套”三只 手”的把戏,只当自己一时不小心失落了;心想反正土肥原 不会知道这件事,这份”觉书”还是有约束力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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