粉墨春秋_高阳【完结】(20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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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来!来!我正有话要跟你谈。”

  罗君强招招手;金雄白跟着他进了周佛海的书房,看他 脸色变得很严肃了。

  ”’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’”罗君强将房门带上以后,压 低了声音说道:”老兄这几年的钱,搞得不少吧?你是最懂得 明哲保身之道的;我看你不必将来等别人问你来要,自己识 相,痛痛快快献了出去,反倒脱然无累。”

  金雄白颇起反感;故意问一句:”是不是交给你?”

  “你知道的,上海归第三战区;张叔平是负责人,昨天他 跟我谈过,希望你交给他,现在你先开一张私人的财产目录 给我。”

  金雄白本想告诉他,第三战区在上海的负责人是何世桢; 根本没有命令张叔平接收任何人的财产。但这话由罗君强传 出去,便是一场是非;不如虚与委蛇,倒是罗君强所说的 “明哲保身”之道。

  因此,金雄白便坐了下来,就自己确实可以拿得出来的 动产,不动产开了一张目录,交到罗君强手里。

  “怎么?”罗君强一脸不信的神气,”你只有这么一点钱?”

  金雄白懒得理他,哼了一声,再无别话;久坐了一会,听 说周佛海要夜车才回来,便离了周家,转往《海报》—— 《平报》及南京兴业银行,都已结束;《海报》是他唯一的事 业,但却不知能不能保得住?

  刚刚坐定,工友递上来一张名片,极大的”毛子佩”三 字;金雄白不免有意外的惊喜,心想,虽说施恩不望报,今 日之下,有这样一个朋友,总是安全上多一种保障。

  原来这毛子佩在战前是上海一家小报的广告员;不知以 何因缘,成了吴绍澍手下的红人,因而得以荣任上海市党部 委员。太平洋战争爆发后,他与蒋伯诚因案被捕;便有他一 个好朋友来托金雄白营救。

  他的这个好朋友是上海小报界的”名件”,本名唐云旌, 笔名”唐大郎”的笔下有两绝,一绝是善作定庵句法的打油 诗,俚亵词语,皆可入诗,而隽爽无比;再一绝是善于骂人; 而骂人常是为了敲竹杠,但他并不讳言,有时且以真小人自 诩。他是《海报》的台柱之一,为金雄白招来许多麻烦;可 也为《海报》招来许多读者。

  既是唐大郎所托;而且毛子佩虽无深交,总也认识,所 以在营救蒋伯诚时,”顺带公文一角”,将他也保了出来,而 且以后在经济上常有接济;只要毛子佩来告贷,金雄白从未 拒绝过。

  谁知毛子佩出狱以后,并未遵守保释的条件仍旧在作政 治活动,一次他的同事被捕,将他招了出来,第二次被捕,非 死不可,因而去看金雄白,希望能弄到一张汪政权的”职官 证”,以便通过检查岗哨,逃往内地,金雄白便替他去找周佛 海;无奈这天是星期日,最快也得第二天上午才能办好。

  这一夜之隔,在毛子佩极可能是生死之判;当时苦苦哀 求,声泪俱下。金雄白心有不忍,取了一张《平报》的职员 证给他,就凭了这个证件,才能由上海搭车到杭州,转往内 地。如今当然是胜利归来了!

  处境各异,心情不同;不过毛子佩表面上却很尊敬金雄 白,口口声声”金先生”。寒暄了一阵,毛子佩开始道明来意。   ”金先生,你帮过我好多忙;这回还要帮一次,其实也算 是帮国家的忙。你的《平报》结束了,听说机器厂房都在;能 不能让我来办?”

  金雄白倒很愿意帮他的忙;心里在想,既然帮忙,就要 让他实惠,于是一转念之间,作了一个决定。   ”子佩兄,恕我直言,虽然你也办过报,不过大报跟小报, 毕竟不同。《平报》反正是不会再出了,谁拿去都无所谓;就 恐怕你接下来,撑不住,反而成为你的一个包袱。我看,《海 报》有销路、有基础;广告,你是知道的,不但不要去拉,地 位好一点的,还要预定。我把《海报》送给你;你好好经营, 发大财不敢说,发小财是靠得住的。”   ”谢谢、谢谢、谢谢!”毛子佩满面含笑地问:”金先生, 那么,你看《海报》的报名要不要改?”   ”改有改的好处,不改有不改的好处。”金雄白答说:”我 是希望你改的;因为划清界限,你就不必替《海报》负任何 责任了。”   ”是,是!”毛子佩想了一下说:”海报’弹硬’得很;写 稿子的朋友,真可以称得起’钢铁阵容’,我就改名《铁报》 吧!”   ”随你。”金雄白说:”我来料理一下,请你3天以后来接 收。”

  毛子佩欣然称谢而去;金雄白送走了这个客人,接着又 会见一个不速之客:陈彬龢。

  关起门来密谈;陈彬龢开口就说:”戴雨农一回上海,恐 怕第一个要捉的就是我。今天我是来向你辞行的;从此恐怕 有一段相当的时间,无法见面。”   ”喔,你预备到哪里去?”   ”我有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。”陈彬龢换了一副神色,”辞 你是假;邀你同行是真。雄白兄,我劝你跟我一起走;你的 安全我完全负责。”   ”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?”   ”说出来就不值钱了。”陈彬龢说:”我们相交至今,你总 信得过我吧!”   ”当然。我也知道你完全是好意;不过,我想留在上海也 没有什么不安全。你知道的,我替重庆多少出过力;蒋伯老 会替我说话。”   ”政治只有成败与利害,你居然谈起是非功过来了。雄白 兄,你不要执迷不悟!”陈彬龢又说:”我不相信你的智慧,会 不及邵式军吧?”

  邵式军的情形,金雄白很清楚;在日军刚刚宣布投降时, 他每天晚上都出现在周佛海家,为的是探听消息。

  他是靠他祖父江海关道邵小村的余荫,与日本黑龙会及 专卖军火的大仓组勾结成一种特殊关系,并且找到日本皇室 为后台,独霸东南的”统税”,始终如一,成了沦陷区唯一的 不例翁;但日本一垮,冰山即倒,以他任事之久,搜括之多, 接收人员是一定放不过他的。所以总希望能先找到一条路子, 保全身家;否则,亦可及时逃避,所以每天在周家苦苦守候, 颇有惶惶不可终日之势。

  这样不过两三天,他跟周佛海说,他的处境已非常危险, 要求周佛海为他设法。周佛海便关照他到”税警总团”去避 难;托熊剑东保护。   ”他不是住在’税警总团’吗?”陈彬龢问:”你知道他在 那里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?”   ”我听说他除了大批行李以外,还带了两个厨子;还是照 常享受。”   ”就为了这一点,熊剑东对他已提出警告,在军队里还要 吃大菜、讲享受,引起士兵不满,他不能负责。’东山老虎吃 人;西山老虎也要吃人’,邵式军很见机;快要脱离税警总团 了。”   ”那么,”金雄白问:”他到什么地方去呢?回家?”   ”能回家,就不必离家了。他在接头一个地方,人家也很 欢迎他;大概也就在这两三天,远走高飞。雄白兄,识时务 者为俊杰,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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