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”落水”的新贵中,陈群是看得最深,想得最透的一 个。在私底下,他不讳言”汉奸”二字;也不希望胜利以后, 会侥幸获得政府的末减。所以平时醇酒妇人,放诞不羁,以 做汉奸换取声色犬马的享受;法书名画的供养。到得日本败 局已成,他便在为个人作最后的打算了;有一次”司法行政 部次长”汪曼云去看他;由于汪曼云是”恒社”中坚,陈群 当他”自己人”看待,透露了真意。
“胜利以后,重庆对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;与其将来受罪, 还是趁早自裁,求一个痛快,反为上策。我备有最好的毒药, 毫无痛苦,只须几秒钟的时间,就摆脱尘寰了。你要不要,我 可以分一点给你。”
汪曼云不相信他藏有毒药,更不相信他有自杀的勇气;还 劝他积极立功,以求自赎。陈群笑而不答。这天,陈公博派 人去征询他的行止时,正好就是他服毒的时候;毕命真的只 在顷刻之间。事后证明,他服的正就是德国空军元帅戈林用 来自杀的氰化钾。
再有个人,见解却不似纨绔;就是汪精卫的长子汪孟晋。 他在得知出走的消息以后,特地去看陈公博,侃侃而言:”一 个形式上与日本合作而失败的’政府’,最后还要托庇于日本, 何以自解于国人?父亲生前一再告诫我们:‘说老实话、负责。’ 今天我们应该有更负责的做法。”
他主张在汪政府中应负最大责任的6个人,即是他的母 亲陈璧君、陈公博、周佛海、褚民谊、梅思平、林柏生,包 一架专机,由他随行照料,直飞重庆自首待罪,不问生死荣 辱,倒觉光明正大。 ”我也觉得你的办法,光明正大。”陈公博问道:”你母亲 的意思如何呢?” ”我还没有跟她谈。不过,我相信我一定能说服她。”
这话陈公博也相信,在汪精卫生前,陈璧君就只有她儿 子的话,才能使她无条件听从。可是陈璧君人在广州,一时 无从取得任何决定性的答复;而陈公博却没有时间来等待。 ”可惜时不我待。”陈公博说:”美军已经通知日本政府, 凡是日本所有的航空气,不管是军机还是民航机,到25号中 午12对开始,即不准出现于天空,离现在已不到24小时;你 的计划虽好,我却必须当机立断。”
于是8月25日拂晓时分,陈公博带着他的妻子李励庄, 情妇莫国康,以及何炳贤等人,悄悄由颐和路出发赴机场;留 下两封信,一封是给何应钦,表示政府若有命令,立即出而 自首,托由日本顾问转交;一封是给任援道,请他维持治安。
同行的有个日本陆军大尉小川哲雄,本是汪政权的军事 顾问之一,此行的任务很多,既是向导,又是联络官,而实 际上是领队。他负有一个陈公博做梦也想不到的秘密使命 ——原来日本人由于”南北朝”、”战国”各时代的历史关系, 向来有个在政治上收集”破铜烂铁”的”嗜好”。陈公博的身 分,合乎收集的条件;将来说不定有些用处,所以决定一方 面将陈公博留给何应钦的信,扣压下来;一方面不理会陈公 博想飞青岛的愿望,道是气候不良,命驾驶员由北折东,取 80°的航向,经济州岛,直飞京都。
到了上午11点钟,飞机降落了;陈公博从窗口望出去, 是个极其简陋荒凉的的小机场,纵目所及,亦看不到有什么 样的房屋,当时不免奇怪:”这就京都吗?”
“飞机燃料不够了,我们在这里加了油再走。”小川说道: “这里是米子。”
“米子?”连在日本生长的周隆庠都未听说过这么一个地 名。
“是的、米子。”
等下了飞机,才发现根本是个废弃的机场,哪里有什么 油可加”小川便说,就算能够加油,也飞不到京都;因为正 午一到,不能再飞,只好先在米子住下来再说。
到得此时,身不由主;一行数众搭乘运货的便车,到了 镇上,找到一家小旅馆,暂且容身。第三天日本外务省接到 报告,派人来看陈公博,将他们悄悄移到京都,在有名的金 阁寺中,安置在人迹罕至的一角;连京都市民都不知道有这 么些”贵宾”在。
在金阁寺消息沉沉,到了9月18日那天,外务省的一名 高级官员大野,突然来看陈公博,说何应钦有一个备忘录给 冈村宁次,指陈公博私自逃往日本;对外宣传已经自杀,要 日本负责护送回国。
陈公博大为诧异,问大野说:”我有一封信留给何应钦将 军,是托浅海、冈田两位日本顾问转交的。何以会说我逃到 日本,假称自杀?”
大野表示不知其事,答应立即联络,在南京的冈村宁次, 一看真相揭露,才派人送了给何应钦。
到了9月底,外务省驻京都的代表,负责照料陈公博生 活的山本,深夜到金阁寺通知,说接到外务省的长途电话,中 国派来的飞机,已抵达米子美的机场。陈公博毫不迟疑地回 答:”我明天就走。”
第二天上午,陈公博正在收拾行李时,突然来了个不速 之客,是近卫文磨。原来他的老母一直住在京都,最近因病 去世;近卫从东京来奔丧,已有多日。陈公博虽知他在京都, 却不想跟他见面;这天是近卫得到消息,特地来访;却不尽 是为了礼貌的关系。
摒人密谈,主客之外,只有一个周隆庠担任传译。近卫 向陈公博说,他最近才获悉蒋委员长在开罗会议中,全力主 张维持日本天皇制度;日本投降以后,又决定宽大处理。他 个人表示非常感激。据他的观察,日本投降以后,在政策上 绝对倾向美国;但在感情上绝对倾向中国。日本目前毫无力 量,极其盼望中国能成为实际上的东亚领袖国家,使日本有 一倚靠。
日本在投降之初,最感忧虑的一件事是,怕美国式的民 主,过于放任,会造成日本社会及政治上的赤化;但最近麦 帅总部已秘密通知东久迩内阁,要求日本政府严禁赤化。
这一点,日本的领导阶层,感到非常欣慰,不过,日本 对苏俄仍旧有许多顾忌,唯恐失欢;譬如日本与英国的关系, 一向密切,本可单独展开对英外交;亦是怕苏俄因此而有不 满,不敢进行。同样地对中国亦复有些苦衷。
近卫又说:日本政府决心履行波兹坦宣言的要求,只是 在程度上有极大的差异;中、美、英、苏当然希望充分履行, 而日本的国力太弱,希望实行此一宣言的最小程度。
由于有此距离,将来日本政府一定会产生许多难题,导 致内阁的不断更迭;政治上的不安定,是否会发展为”向上 之革命”,最后危及日本的国体。如果不幸有此一日,对中国 亦未必有利。
接着,近卫又谈到日本当前的两大难关,一是日本每年 缺乏食米三千万石;二是解甲归来的军人都失了业,在日本 的政治、社会上,将构成极大的威胁。
这一席密谈,历时两小时又半。近卫虽未明言,希望陈 公博能将他的意见,反映给蒋委员长;但意思是很明显的。陈 公博虽不能期望还能面见领袖;但至少还可以通过何应钦上 书。因而慨然承诺,他一定会将近卫的意见,作很慎重的处 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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