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件事周隆庠是很明了的。最初日本人所希望的汪记政 府,能够”扩大基础”,容纳各党各派,造成一种各方面都期 待”和平”的声势;使得国民政府不能不重视此种现实,从 而放弃抗战到底的决策,出现日本所期盼的”全面和平”。
为了这个缘故,影佐决定找中国人组织一个变相的政党, 支持这个”政党”参加新政府,一方面作为”扩大基础”的 一部分;另一方面可以透过这一”傀儡政党”,去控制汪记政 府的内部。不过,他自己不便出面来搞这件事;找了一个老 朋友岩井英一来负责。
岩井英一出身于日本为了训练间谍而设立的上海”同文 书院”,说得极好的一口中国话;汉文写作亦很能顺。当”一 二八事变”前后,重光葵当上海总领事时,他以副领事的身 分,担任日本驻沪领事馆的发言人,因此跟上海的新闻记者 很热;同时跟好些情报贩子建立了关系。这时接受了影佐的 委托,想起了一个人。
这个人本名袁学易,号逍遥,后来改了单名,叫做袁殊。 他是湖北人,留学日本,精通日语;人又生得高不满5尺,看 上去就更像日本人了。真所谓”矮子肚里疙瘩多”,他的神通 确是很广大,那一个特殊的组织中,他都能插上一脚;岩井 就因为他三教九流中都有朋友,才看中了他。
经过几次密谈,有了成议,配合军部正在要求设置的 “兴亚院”,将这个组织称为”兴亚建国运动”;先由袁殊找人 将”兴亚建国运动”的理论基础先建立起来,再招兵买马,正 式推出。
这件事很快地让周佛海知道了。中国共产党在嘉兴南湖 的船上,第一次开发起会议,他跟陈公博是10个代表中的两 个;对于搞这套花样,敏感得很,不相信袁殊只是帮日本军 部做事。再深入调查,发现袁殊所找来的重要助手之中,翁 永清与刘慕清是共产党;陈孚木做过陈铭枢当交通部长时的 政务次长,跟廖承志非常接近。这就使他怀疑”兴亚建国运 动”可能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机构。
于是周佛海将丁默更找了去,要他抓袁殊;丁默更说,他 跟吴醒亚是一起的,有”中统”的关系,他不能抓他。不但 丁默更,连李士群也一向对”中统”另眼相看的,因为他们 都是”中统”出身,旧日同僚自有香火之情;同时也是为自 己留个退步。 ”你知道不知道,”周佛海问说:”袁殊有4方面的关系: 日本、中共、中统之外,还有军统?” ”我知道。”丁默更坦率答说。 ”既然知道,我希望你即刻采取行动。”
于是袁殊以”军统”驻沪情报人员的罪名,为76号逮捕。 岩井很快地就知道了,去见丁默更及日本宪兵队驻76号的联 络官冢本中佐,要求释放袁殊。
丁默更与冢本一致拒绝。岩井退而求其次,要求保释,亦 商量不通;最后提出要求:借用两个星期。 ”我受军部的委托,有一项极重要工作,交给袁殊办理, 快要完成了;借用两星期到期还人。如果你们不相信,不妨 向影佐祯昭大佐求证。”
抬出这个汪精卫的”最高顾问”,丁默更终于不能不同意。 岩井将袁殊保了出来,一辆汽车开过外白渡桥,安置他在北 四川路驻沪总领事馆的礼查饭店;这里是”皇军”直接管理 的”警备区”,为76号势力所不能到,所以到期岩井不还人, 丁默更亦拿他没办法。
更坏的是,这一来反逼得岩井提早将”兴亚建国运动”的 招牌挂了出来;本部就在闸北宝山路岩井家中,对外的名义, 只称”岩井公馆”。岩井替他拉拢一批日本浪人,都是与军部 少壮派有密切关系的极右派分子,如儿玉誉士夫等;中国人 方面的成员,亦极尽其光怪陆离之至,连专以三角恋爱为题 材的小说家张资平,都罗致在内。
周佛海当然无法容忍,跟岩井的交涉没有结果,岂不得 已只好向影佐祯昭,提出极严厉的警告:如果日本人要扶植 一些背景复杂的人,另树一帜,公开活动,即表示对汪精卫 不信任,立即停止组府的工作。
事态严重,影佐不能不接受周佛海的要求;但他本人的 处境很为难,因为这个组织原是他授意岩井发动的,自不能 出尔反尔。因此他一方面通知岩井,最好暂停活动,尤岂不 可招摇;一方面关照岩井托日本驻华大使馆的一等书记官清 水董三,陪着他一起去向周佛海解释。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。
如今岂不及待地又要解决这桩”悬案”,是因为有个特殊 的原因;周隆庠是到了周佛海那里才知道,前一年秋天,也 就是周佛海向影佐提出严重的交涉之前不久,岩井曾率领了 “兴亚建国运动”的8名发仆人,到东京拜访过内阁总理大臣 阿部信行大将。如今阿部是以”重臣”的身分奉派来与汪政 府谈判基本关系的”特使”;如果岩井、袁殊借阿部的招牌有 所活动,将会增加汪政府很大的困扰。因此,周佛海再度表 示了强硬的态度,”兴亚建国运动”非解散不可。
“周先生,你实在是误会了。”影佐很婉转地说:”’共同 防共’是近卫三原则之一;亦为贵我双方合作的主要基础。请 你想,我们怎么会支持一个中共工作的组织。”
“不错,我相信你跟岩井的本心无他!但是,你们完全不 清楚袁殊的背景。他们罗致的人,都是赤色分子,对于这样 一个具有鲜明赤色的组织,莫非你跟岩井居然能视而不见?”
“这,”影佐答说:”是周先生主观的看法。”
这一下,周佛海火了,”大佐,你太偏听了岩井;而岩井 是’政治色盲’。”他抓起笔来,在便条上写了一个名字,递 给影佐:”你知不知道这个人?”
影佐看上面写的是”恽逸群”三字,摇摇头说:”不知道。”
“这个人本来是一个通讯社的记者,从外表上看,了无是 处;可是,他是资格很老的共产党。”
“真的吗?”影佐仍旧在怀疑。
“我现在无法使你相信。可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试验的办 法;此人现在住在袁殊那里,深居简出,而”兴亚建国运 动’的干部名册中,并没有他的名字,你想,这说明了什么?”
“有这样的事?”影佐到此时才有了明确的答复:”我要调 查。如果真有像周先生所说的情形,当然很可疑。我要勒令 岩井解散!”
周佛海点点头,转眼看着周隆庠说:”你听到了影佐大佐 的话了?你做个见证。”
交涉到此告一段落。过了五六天,周佛海关照周隆庠向 影佐探问结果;影佐答说,他已经证实了确有此事,也曾依 照承诺,勒令岩井解散;他说:”’兴亚建国运动’这个名义, 已经不存在。”
周隆庠将他的话,据实转报;周佛海知道问题并未解决, “名义不存在”的说法,意味着实际活动仍将继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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