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雪岩全传:灯火楼台_高阳【完结】(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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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以左宗棠的性情,这是可能的,但古应春终有疑惑,因为四百万银子到底不是个小数目,左宗棠即令有魄力,也不敢如此擅专。

  左宗棠是过了四点才回贤良寺的,一到就传胡雪岩,“国将大变!”他一开口就发感慨,接着又说:“应变要早。你告诉福克他们,事情就算定局了,请他们一回上海就预备款子。印票现成,我带得有盖了陕甘总督关防的空白文书,一填就是,让他们带了去。”

  果如胡雪岩所料,但他不能不为左宗棠的前程着想,“大人,”他很直爽地说,“数目太大,将来宝大人会不会说闲话?”

  “说闲话也是没法子的事。”左宗棠又说:“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

  现在连‘君命’都没有,我辈身为勋臣,与国同休戚,不能不从权处置。“

  “大人,我倒有个想法。这件事,大人何妨跟醇王说一说,醇王是带兵的,总知道‘闹饷’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
  “通极!”左宗棠拍着膝盖说:“有他知道这回事,谅宝佩蘅也不敢再说闲话。”

  宝佩蘅就是宝鋆。胡雪岩心想,要他不说闲话,只有找海岳山房朱铁口,否则即使不敢说闲话,也尽有刁难的手段。

  “我得躺一会。”左宗棠说:“今天晚上,说不定宫里会出大事。”

  “是。”胡雪岩乘机打听,“刚才徐筱云来传大人的话,说起东太后政躬违和,仿佛来势不轻呢?”

  “岂止来势不轻,牙齿都撬不开了。”

  “那么,到底是什么病呢?”

  “谁知道?”左宗棠将两手一拍,“牝鸡司晨,终非佳事。”

  胡雪岩听不懂他说的什么,站起身来告辞,“明天再来伺侯。”他请了个安。

  “明天,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?”

  二深宫疑云左宗棠只睡得两个时辰,刚交子时便让老仆左贵推醒了,告诉他说:“军机徐老爷有急信。”

  说着,将左宗棠扶了起来,另有一仆擎着烛台,照着他看信,信封上浓墨淋漓地写着:“飞递左爵相亲钩启”,抽出信笺,上面只有八个字:“东朝上宾,请速入宫。”

  原来这天军机章京换班,徐用仪值夜,所以消息来得快。左宗棠遇到这种意外变故,最能沉得住气,下床看到红烛,便指着说道:“明天得换白的。”

  “老爷,”左贵服伺左宗棠多年,称呼一直未改,他怕自己听错了,侧耳问道:“换白蜡?”

  “对了。这会别多问!传轿,我马上进宫。”

  进宫时为丑正,乾清门未开,都在内务府朝房聚集,左宗棠一看,近支亲贵有惇亲王、醇亲王、惠亲王,御前大臣有伯彦讷漠诂、奕匡,军机大臣有宝鋆、李鸿藻、王文韶,此外便是六部尚书、“毓庆宫行走”的师傅、南书房翰林。

  国家大事,权在军机,军机领班的恭王不在,便该左宗棠为首。他此刻才发觉自己的地位特殊,初次当京官,朝中典故,茫然莫晓,且又遇着这样意想不到的情况,虽说他善能应变,亦有手足无措、尴尬万分之感。

  正要开口动问,只见徐用仪疾趋而前,借搀扶的机会,贴身说道:“听宝中堂的。”

  争强好胜的左宗棠,到此亦不能不退让一步,与三王略略招呼后,向宝鋆拱拱手说:“我初遇大丧,军机职司何事,都请佩翁主持。”

  “这是责无旁贷的事。”

  一语未毕,有人来报,乾清门开了。于是惇王领头,入乾清门先到“内奏事处”。章奏出纳,皆经此处,照规矩帝后违和,派案药方亦存内奏事处,王公大臣谁都可以看的。

  药方一共五张,最后一张注明“西刻”,是左宗棠出宫以后请脉所开的,说是“六脉将脱,药不能下。”

  “宾天是什么时候?”惇王在问。

  “戌时。”

  戍时是晚上八点钟。左宗棠心里在想,接到徐用仪的信是十一点钟,计算他得知消息不会早于十点钟,相隔两个钟头,在这段辰光之中,不知道钟粹宫中是何境况?

  “大人!”徐用仪牵着他的袖子说:“请到南书房。”

  宫中定制,凡有大丧,都以乾清门内西边的南书房为“治丧办事处”。

  一到了那里,第一件事便是将宫帽上的顶戴与红缨子都摘了下来,然后各自按爵位官阶大小,找适当的座位坐下来。

  “真是想不到!”醇王向宝鋆说道:“得赶紧把六爷追回来。”

  “六爷”是指恭王,“已经派人去了。”宝鋆答说:“大概明天下午才能回来。”

  “得找个人来问一问才好。”惇王说道:“譬如有没有遗言?”

  “不会有的。”惠王接口:“中午的方子已经说‘神识不清’,以后牙关都撬不开,怎么能开口说话?”

  惇王默然,举座不语,但每人心里都有一个疑问:到底是什么病?

  “要问什么病,实在没有病。”徐用仪左右看了一下,下人都在廊上,客厅中除了胡雪岩的贴身跟班以外,别无闲人,方始低声说道:“是中了毒。”

  此言一出,胡雪岩跟古应春互看了一眼。原来胡雪岩因为创设胡庆余堂药号,自然而然地对药性医道,都不太外行,看了从内奏事处抄出来的五张药方,又打听了慈安太后前一日御朝的情形,向古应春谈起,唯一可能的死因是中毒。此刻是证实了,只不知如何中的毒。

  “毒是下在点心里头的。”徐用仪说:“东太后有歇午党的习惯,睡醒以后,经常要吃甜点心。初九那天,午觉醒来,西太后派梳头太监李莲英,进了一盘松仁百果蜜糕,刚蒸出来又香又甜,东太后一连吃了三块,不到半个钟头,病就发作了。”

  胡雪岩骇然,“是西太后下的毒?”他问:“为什么呢?”

  “这话说来就长了……”

  慈禧太后一直有桩耿耿于怀,说什么也无法自我譬解的事,就是为什么她该低于慈安太后一等,而这一等非同小可,皇后母仪天下,生日称为“千秋”,受群臣在宫门外朝贺。下皇后一等的皇贵妃,不独无此荣耀,甚至连姓氏亦不为群臣所知。

  东西两宫——慈安、慈禧由“选秀女”进身,家世是一样的,慈安之父为广西左江道,慈禧之父是安徽池太广道。起初身分虽同,但当文宗元后既崩,立第二后时,选中了慈安,便使得那时封号为“懿贵妃”的慈禧,愤不能平,因为慈安无子而她有子,且是唯一的皇子,不是她的肚子争气,大清朝的帝系,将从咸丰而绝。由此可知,她是大有功于宗社的人,有功之人反遭贬损,这口气如何咽得下?

  可是文宗却又是一种想法,正因为她生了皇子,断送了被立为皇后的希望。原来慈禧精明能干、争胜揽权的性格,文宗已看得很清楚,自知在世之日无多,一旦驾崩,幼主嗣位,皇后成为太后,倘或骄纵不法,无人可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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