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雪岩全传:灯火楼台_高阳【完结】(4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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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不是,他是广东人,不过,他的爷爷倒是衍圣公府出身。这里面有段曲折,谈起来蛮有趣的。”说着,他徐徐举杯,没有下文。

  “喔,”七姑奶奶性急,“有趣就快说,不要卖关子!”

  “我也是前两天才听说,有点记不太清楚了,等我好好想一想。”

  “慢慢想。”罗四姐挟了块鱼敬他,“讲故事要有头才好听。”

  “好!先说开头,乾隆未年……”

  乾隆来年,毕秋帆当山东巡抚。阮元少年得意,翰林当了没有几年,遇到“翰詹大考”,题目是乾隆亲自出的,“试帖诗”的诗题是“眼镜”。这个题目很难,因为眼镜是明朝未年方由西洋传入中土,所以古人诗文中,没有这个典故,而且限韵“他”字,是个险韵,难上加难,应考的无不愁眉苦脸。

  考试结果,阮元原为一等第二名,乾隆拔置为第一,说他的赋做得好,其实是诗做得好,内中有一联:“四目何此,重瞳不用他”,为乾隆激赏,原来乾隆得天独厚,过了八十岁还是耳聪目明,不戴眼镜,平时常向臣下自诩。因此,阮元用舜的典故“四目”、“重瞳”来恭维他,意思是说他看人

  看事,非常清楚,根本用不着借助于眼镜。

  大考第一,向来是“连升三级”,阮元一下子由编修升为詹事府少詹,不久就放了山东学政,年纪不到三十,继弦未娶。毕秋帆便向阮元迎养在山东的“阮老太爷”说:“小女可配衍圣公,请老伯做媒,衍圣公的胞姐可配令郎,我做媒。”阮元就此成了孔家的女婚。

  衍圣公府上的饮撰,是非常讲究的,因为孔子“食不厌精”,原有传统。

  因此,随孔小姐陪嫁过来的,有四名厨子,其中有一个姓何,他的孙子,就是古应春这天邀来的何厨。

  “那么,怎么会是广东人呢?”胡雪岩问。

  “阮元后来当两广总督,有名的肥缺,经常宴客,菜虽不如府菜,但已经远非市面上所及。不过不能用‘府菜’的名目,有人便叫它‘满汉全席’。

  总督衙门的厨子,常常为人借了去做菜,这何厨的爷爷,因此落籍,成为广东人。“

  正谈到这里,鱼翅上桌,只见何厨头戴红缨帽,列席前来请安。这是上头菜的规矩,主客照例要犒赏,胡雪岩出手豪阔,随手拈了张银票,便是一百两银子。

  “这盘鱼翅,四个人怎么吃得下?”

  罗四姐说,“我真有点替七姐心痛。”

  鱼翅是用二尺五口径的大银盘盛上来的,十二个人的分量,四个人享用,的确是太多了,七姑奶奶有个计较,“都是自己人,不必客气。”她说:“留起一半吧!”

  就一半也还是多了些,胡雪岩吃了两小碗,摩腹说道:“我真饱了。”

  接着又问:“这何厨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?”

  “最近才从广州来。”古应春答说:“自己想开馆子,还没有谈拢。”

  “怎么叫还没有谈拢?”

  “有人出本钱,要谈条件。”

  “你倒问问他,肯不肯到我这里来。”胡雪岩说,“我现在就少个好厨子。”

  “好的。等我来问他。”

  吃完饭围坐闲谈,钟打九点,七姑奶奶便催胡雪岩送罗四姐回家。在城开不夜的上海,这时还早得很,选歌征色、纸醉金迷的几处地方,如昼锦里等等“市面”还只刚刚开始。不过,胡雪岩与罗四姐心里都明白,这是七姑奶奶故意让他们有接近的机会,所以都未提出异议。

  临上轿时,七姑奶奶关照轿夫,将一具两展的大食盒,纳入轿箱,交代罗四姐说:“我们家人请人吃夜饭有规矩的,接下来要请吃消夜。今天我请你们小爷叔做主人,到你府上去请。食盒里一瓷坛的鱼翅,是先分出来的,不是吃剩的东西。”

  “谢谢,谢谢,”罗四姐说:“算你请胡大先生,我替你代做主人好了。”

  “随便你。”七姑奶奶笑道:“哪个是主,”哪个是客,你们自己去商量。“

  于是罗四姐开发了佣人的赏钱,与胡雪岩原轿归去。

  到家要忙着做主人,胡雪岩将她拦住了。

  “你不必忙,忙了半天,我根本吃不下,岂不是害你白忙,害我自己不安。依我说,你叫人泡壶好茶,我们谈谈天最好。”

  “那么,请到楼上去坐。”

  楼上明灯灿然,春风胎荡,四目相视,自然逗发了情思。罗四姐忽然觉得胸前有透不过气的感觉,忽忙挺起胸来,微仰着脸,连连吸气,才好过些。

  “你今年几岁?”她问。

  “四十出头了。”

  “看起来象四十不到。”罗四姐幽幽地叹了口气,“当初我那番心思,你晓得不晓得?”

  “怎么不晓得?”胡雪岩说:“我只当我们没有缘分,哪晓得现在会遇见,看起来缘分还在。”

  “可惜,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。‘人老珠黄不值钱’。”

  “ 这一点都不对,照我看,你比从前更加漂亮了,好比柿子,从前又青又硬,现在又红又软。”胡雪岩咽了口唾沫,“吃起来之甜,想都想得到的。”

  罗四姐瞟了他一眼,笑着骂了句:“馋相!”

  “罗四姐,”胡雪岩问道:“你记不记得,有年夏天,我替你送会饯去,只有你一个人在家……”

  罗四姐当然记得,在与胡雪岩重逢那天晚上就回忆过。那天,是七月三十日地藏王菩萨生日,插了地藏香,全家都出去看放荷花灯,留她一个人看家,胡雪岩忽然闯了进来。

  “你怎么来了?”

  “我来送会饯。”胡雪岩说:“今天月底,不送来迟一天就算出月了,信用要紧。你们家人呢?”

  “都看荷花灯去了。”罗四姐又说:“其实,你倒还是明天送来的好。

  因为我这笔钱转手要还人家的,左手来,右手去,清清爽爽,你今天晚上送来,过一夜,大钱不会生小钱,说不定晚上来了贼,那一来你的好意反倒害人。“

  “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,早知如此,我无论如何要凑齐了,吃过中饭就送来。”胡雪岩想了一下说:“这样子好了,钱我带回去,省得害你担心。

  这笔钱你要送给哪个,告诉我,明天一早,我替你去送。“

  “这样太好了。”罗四姐绽开樱唇,高兴地笑着,“你替我赔脚步,我不晓得拿啥谢你?”

  “先请我吃杯凉茶。”

  “有,有!”

  原来是借着插在地上的蜡烛光,在天井中说话,要喝茶,便需延入堂屋。

  她倒了茶来,胡雪岩一饮而尽,抹抹嘴问道:“你说你不晓得拿啥谢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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