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宗棠所部,亦是杂牌军队,但都能格守纪律,一半是左宗棠治军较严,一半亦由于心悦诚服,不忍违犯纪律,论心悦诚服之所起,就不能不推服胡雪岩了,“湖湘子弟满天下”而无后顾之忧,都由于胡雪岩靠他广设钱庄、通汇便利,按时得能接济官兵家属。至于阵亡将士,恤死养生,不用左宗棠关照,他就派人去做了,大家都道“侯爷”如此爱护部下,何忍犯他的军纪?
却不知是胡雪岩在助“候爷”维持纪律。
胡雪岩能够公私兼顾,钱庄。典当、丝号一家接一家开张,生意越做越大,“财神”的名气越来越响,从胡老太太起始,都认为是“螺蛳太太”的功劳,原来为了避免用“二太太”之名,却又想不出更合适的称呼,有个通人说:“顺治年间‘江左三大家’之一的龚芝麓,娶了秦淮出身的顾眉生,龚芝麓的元配称她为‘顾太太’,仿照这个例子,拿‘罗四姐,的’姐,字
改为‘太太’,有何不可?于是,‘罗四太太,就此叫开了。下人不明其理,只当她娘家住在螺蛳门外的缘故,叫成’螺蛳太太“。
但最为乡党称道,而且使得胡雪岩自觉对螺蛳太太有愧,既爱且敬的是,她有个“大贤大德”的名声,为胡雪岩娶了十一房姨太太。
约莫嫁后一年,螺蛳太太向到杭州三天竺来烧香的七姑奶奶诉苦。原来胡雪岩精力过人,只她一个人“当夕”,有些力不从心,因而也就觉得乐不敌苦了。
于是胡雪岩不免留连花丛,本来欢场中应酬,在胡雪岩几乎是每天的例课,以前仅止于“吃花酒”,渐渐地以勾栏为行馆,经常整夜不归,其至在“堂子”里接见宾客,料理公事,这件事就可忧了。
“七姐,”螺蛳太太说:“他现在正在风头上,这步桃花运走不得,第一,伤身体,第二,耽误正事,第三,名声不好听,还有第四,伙计们看东家的样,个个狂嫖滥赌,怎么得了?就算不学他的样,也会灰心,辛辛苦苦帮他创业,哪知道他是这样子不成材!”
七姑奶奶知道最后两句话,是她“夫子自道”的牢骚,不过,她也有些怀疑,“小爷叔对这个‘色,字看不破,是大家都晓得的。不过,”她问;“又何至于’好‘到这个程度呢?”
“喏,”螺蛳太太不免有怨言,“都是我们那位刘三叔!”
原来胡雪岩决定开办药店,他本早有此心,恰好又受了气,去年夏天胡老大大受暑发痧,土法子是拿铜钱刮瘀,刮出一条鲜红的血痕,病势顿去。
胡老太太的痧刮得很透,本来已经不要紧了,只是胡雪岩不放心,请“郎中”
来看了以后,开方打药,一再关照下人要快!仍旧去了两个时辰才回来,胡雪岩对有关老母的事异常认真,当下大发了一场难得一见的脾气。
下人等他骂完,方始声诉:原来这年时疫流行,打药的人排着队等,一等等了个把时辰,他忍不住挤上前去,象看病“拔号”似的,要求先配他的方子。
“请你快点。我们老太太等在那里要吃呢!”
“哪家没有老太太?”药店伙计答说:“你要快,不会自家去开一爿药店?”
挨了骂的那人,一股怨气发泄在药店伙计头上,加油添酱地形容了一番,将胡雪岩的火气挑拨了起来,当时顿一顿足说:“好!我就开一爿给他看。”
于是刘不才受命筹备,即日北上到直隶去采办药材,顺便带回来几百帖“狗皮膏药”,供胡雪岩试用。
这“狗皮膏药”是“房中药”的一种。刘不才在采买药材时,由于他的豪爽风趣,结识了好些朋友,酒酣耳热之际,少不得谈谈风月。其中有个苏州人,谈起上一科的状元,现任河北学政的洪钧,说他最近写信回苏州,托人买妾,信中说得很坦率,娶妾无非及时行乐,用不着找什么理由,没有儿子,一定说是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,单身在外,说是没有人照料起居,这些话、无非自欺欺人而已。他说:及时行乐,这句话,要分做两面来谈,一面是及时,娶妾就要娶得早,人到中年,渐形衰颓,美色当前,力不从心,不但自误,而且误人,一面是行乐,当然要娶美妾,才有乐趣而言。大家听他说得诚恳,亦以诚恳相待,终于替他觅到了一个上海的名妓,国色天香的赛金花作妾。
于是另有一人感叹:说少年创业,精力过人,就是没有钱,及至创业已成,钱是有了,精力却嫌不足,姬妾满眼,广田自荒,说不定还会戴上绿帽子,人生憾事,莫过于此。
这些话提醒了刘不才,想起胡雪岩或许亦有此憾。因而打听,有没有好春药,只壮阳,不伤身。当时便有人指点,北京鼓楼有一家小药店,可以买到外用的“狗皮膏药”,药性王道,不似内服的春药,竭泽而渔那样霸道。
不过这家小药店的主人,颇以制售此药为耻,须有跟他交情很深的人介绍,而且只特制,不零售。刘不才的人缘不错,居然找到了适当的介绍人,出重金订制了一批。胡雪岩试用之下,床第之间,便就此放纵了。
“这是没法子的事。”七姑奶奶说:“除非你想得开,”
这意思是,螺蛳太太可能容许胡雪岩另外纳妾来分她的宠?她心里想,自己是半正半侧的身分,老太太固然宠信有加,大太太也能相安无事,但做当家人难免为下人憎厌,倘或娶进一房夷太太来。为人厉害,又为下人撺掇,联络大太太,不顾先进门为大“这个规矩,明枪暗箭,处处作对,虽不见得怕她,但免不了常常生气,这却是不可不虑的事。
正在沉吟之时:七姑奶奶又开口了:“去年秋天,应春生了一场伤寒,病好调养。不能出门,在家也实在无聊不过,请了个说书的,出堂会,来解闷,每天下半天两个钟头,说的一部书叫做《儿女英雄传》讲女人家吃醋,实在有点道理。”
“喔!”螺蛳太太问道:“说书的怎么说?”
“他说:吃醋分会吃、不会吃两种,每种又分三等。不会吃醋的,吃得可笑、可怜、可怕,譬如……”
“七姐,”螺蛳太太打断她的话说:“不会吃的,就不要去谈它了。”
“好,讲会吃的,也分三等,叫做常品,能品、神品。常品,也不必谈,先说能品,譬如说象你,一等一的人材,小爷叔再娶了一个来,就算能胜过你,只要你宽宏大量,声色不动,而且照样处处关心小爷叔的饮食起居,他心里存了个亏欠你的心,依旧是你得宠。这就是会吃醋的能品。”
螺蛳太太在想,照此说来,大太太就是个能品。只不知神品以是如何?
心里转着念头,口中便问了出来。
“你问神品,说穿了也没有啥稀奇,象你这样能干,做起来也不费事,一句话,恩威并用!她安分守己,是好的,你比小爷叔还要宠她,她有不守规矩的地方,你尽管说她、管她。将来有了儿女,你比她生母还要知痛痒,还要会教训。那一来,上上下下哪个不服你?哪个不说你贤惠?这样子吃醋,真吃得神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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