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是高了。”
左宗棠的话刚完,胡雪岩便即接口:“是不是?”他向古应春说:“我早说大人不会答应的。你跟他说,无论如何不能超过一钱。”
于是古应春便要求福克,就谈好的利率再减若干,福克自然不悦,便有了争执的模样。其间当然也牵涉到汇丰的利益,所以凯密伦亦有意见发表。
最后,古应春说了句:“好吧!就照原议。”洋人都不响了。
“怎么样?”胡雪岩问:“肯不肯减?”
“福克跟凯密伦说:以前是一钱二分五。这回一钱一分已经减了。我跟他们说:你不能让胡先生没面子。总算勉强答应在一钱以内,九分七厘五。”
“是年息?”
“当然是年息。”
于是胡雪岩转眼看着左宗棠,一面掐指甲,一面说道:“年息九分七厘五,合着月息只有八厘一毫二丝五。四百万两一个月的息钱是三万两千五,六个月也不过二十万银子。头两年只付息,不还本,第三年起始,每年拔还一百万,四年还清。大人看,这个章程行不行?”
“一共是六年。”
“是。”胡雪岩答说:“头两年只付息,不还本,我是磨了好久才磨下来的。这一两年各省关有余力还以前的洋款,就宽裕得多了。”
“好,好!”左宗棠连赞两声,然后俯身向前,很关切地问:“要不要海关出票?”
“不要!”胡雪岩响亮地回答。
“只要陕甘出票?”
“是。只凭‘陕甘总督部堂’的关防就足够了。”
左宗棠连连点头,表示满意,但也不免感慨系之,“陕甘总督的关防,总算也值钱了!”接着还叹口气:“唉!”
“事在人为。”胡雪岩说:“陕西。甘肃是最穷最苦最偏僻的省份。除
了俄国以外,哪怕是久住中国的外国人,也不晓得陕甘在哪里?如今不同了,都晓得陕甘有位左爵爷,洋人敬重大人的威名,连带陕甘总督的关防,比直隶两江还管用。“说到这里,他转脸关照古应春:”你问他们,如果李合肥要借洋款,他们要不要直隶总督衙门的印票。“
古应春跟福克、凯密伦各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,等他们回答以后才说:“都说还是要关票。”
听得这一句,左宗棠笑逐颜开,他一直自以为勋业过于李鸿章,如今则连办洋务都凌驾其上了。这份得意,自是非同小可。
“好!我们就这样说定了。三两天后就出奏,这回宝中堂应该不会有后言了。”
胡雪岩不懂“后言”二字,不过意思可以猜得出来,而且他也有把握能使得宝釜服帖。因而提出最要紧的一句话。
“有一层要先跟大人回明白,如今既然仍旧要汇丰来领头调度,那就仍旧要总理衙门给英国公使一个照会。”
“这是一定的道理。我知道。”
“还有一层,要请大人的示,是不是仍旧请大人给我一道札子。”
下行公事叫“札子”,指令如何办理?左宗棠答说:“这不行!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,你是陕西驻上海转运局的委员,应该杨制军下札子给你。”
“是!不过,我有句话,不知道该不该说?”
“你说,不要紧。”
“同样是陕甘总督衙门下的札子,分量不一样。如果是大人的札子,我办事就方便得多了。”
“呃,呃!我明白了。”
左宗棠心想,杨昌浚的威望不够,胡雪岩即不能见重于人,为他办事顺利起见,这个障碍得替他消除。
盘算了好一会,有个变通办法,“这样”,他说,“只要是牵涉到洋人,总署都管得到的,我在奏折上特为你叙一笔,请旨下总理衙门札饬道员胡某某遵照办理。你看如何?”
胡雪岩喜出望外,因为这一来就是受命于恭亲王,声价又抬高了。不过,表面上却不敢有何形色,而用微感无奈的神情说:“如果大人不便下札子给我,那也就只好请总理衙门下了。”
“好!这就说定了。”左宗棠接着又说:“雪岩,我们打个商量,西边境况很窘,刘毅斋又要撤勇,打发的盘川还不知道在哪里?你能不能先凑一百万,尽快解到杨石泉那里。”
毅斋、石泉分别是刘锦棠、杨昌浚的别号。胡雪岩责无旁贷,很爽快地答应了。
这时有一名听差,悄然到左宗棠身边说了句话,他便问道:“这两个洋朋友,会不会用筷子?”
左宗棠是打算留福克与凯密伦吃饭。胡雪岩觉得大可不必,便即答说:“大人不必费心了。”
“那么,你留下来陪我谈谈。”
“是。”
见此光景,古应春便向洋人表示,公事已经谈妥,应该告辞了。接着便站起来请了个安,洋人亦起立鞠躬。左宗棠要送客,胡雪岩劝住,说是由他
代送,乘此机会可跟古应春说几句话。
“应春,你把他们送回去了,交代给陪他们的人,空出身体来办两件事。”
胡雪岩交代,一件是跟汪惟贤去谈,能不能在京里与天津两处地方,筹划出一百万现银?
“这件事马上要有回音。”胡雪岩轻声说道:“左大人一开了话匣子,先讲西征功劳,再骂曾文正,这顿饭吃下来,起码三个钟头,你三点钟以前来,我一定还在这里。”
“好!还有一件呢?”
“还有一件,你倒问问福克,王府井大街的德国洋行里,有没有望远镜、挂表。如果有,你问他有多少,先把它定下来。”
“喔,”古应春明白了,是左宗棠应醇王之邀,到神机营“看操”,作犒赏用的,便即问说:“有是一定有的。不知道要多少?”
现在还不知道。你先问了再说。“
古应春答应着,陪着洋人回阜康福。下午三点钟复又回到贤良寺,果然,那顿午饭尚未结束,他在花厅外面等待时,听得左宗棠正在谈“湖湘子弟满天山”的盛况,中气十足,毫无倦容,看来还得有些时候才会散。
古应春心想,胡雪岩急于要知道交办两事的结果,无非是即席可以向左宗棠报告。既然如此,就不必等着面谈,写个条于通知他好了。
打定主意,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洋纸笔记本来,撕一张纸,抽出本子上所附的铅笔,蘸一点口水,写道:“现银此间有三十万,天津约十余万。镜表各约百余具,已付定。惟大小参差不齐。”
这张字条传至席面时,为左宗棠发现问起,胡雪岩正好开口,“回大人,”
他说:“京里现银可以凑五十万,一两日内就解出去,另外一半,等我回上海以后,马上去想法子。不知道来得及,来不及?”
“能有一半先解,其余慢一点不要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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