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要轮到周少棠说话了,他一直在考虑的是,马逢时呈报顺利接收的公事一报上去,唐子韶的责任便已卸得干干净净,到时候他不认帐又将如何?
当然,他可以要唐子韶写张借据,但“杀人偿命”,有官府来作主,“欠债还钱”两造是可以和解的,俗语说:“不怕讨债的凶,只怕欠债的穷。”唐子韶有心赖债,催讨无着,反倒闹得沸沸扬扬,问起来“唐子韶怎么会欠你两万四千银子,你跟庸子韶不过点头之交,倒舍得把大笔银子借给他?”那时无言以对,势必拆穿真相。变成“羊肉没有吃,先惹一身骚”,太犯不着了。
由于沉吟不语的时间太久,唐子韶与月如都慢慢猜到了他的心事。唐子
韶决定自己先表示态度。
“周先生,你一定是在想,空口讲白话,对马大老爷不好开口,是不是?”
既然他猜到了,周少棠不必否认,“不错,”他说:“我是中间人,两面都要交代。”
“这样子,我叫月如先把首饰检出来,刚才看过的汉玉,也请你带了去,请你变价。至于西湖田,也请你代觅买主,我把红契交了给你。”
凡是缴过契税,由官府铃了印的,称为“红契”。但这不过是上手的原始凭证,收到了不致另生纠葛,根本上买卖还是要订立契约,没有卖契,光有红契,不能凭以营业,而况唐子韶可用失窃的理由挂失,原有的红契等于废纸。
唐子韶很机警,看周少棠是骗不倒的内行,立即又补上一句:“当然,要抵押给你,请老杨做中。”
周少棠心中一动,想了一下说道:“这样吧,明天上午,我同老杨一起到公济来看你,商量一个办法出来。”
“好,好!我等候两位大驾。”
“辰光不早,再谈下去要天亮了。”周少棠起身说道:“多谢,多谢!
明朝会。“
“这一盒玉器,你带了去。”
“不,不!”周少棠双手乱摇,坚决不受。然后向月如说道:“阿嫂,真正多谢,今天这顿饭,比吃鱼翅席还要落胃。”
“哪里,哪里。周老爷有空尽管请过来,我还有几样拿手菜,烧出来请你尝尝。”
“好极,好极!”一定要来叨扰。“
八赠妾酬友由于有事,回到家只睡了一会儿,周少棠便已醒来,匆匆赶到杨家,杨书办正要出门。
“你到哪里去?”
“想到城隍山去看个朋友……”
“不要去了。”同少棠不等他话完,便即打断,“我有要紧事同你商量。”
“于是就在杨家密谈。周少棠将昨夜的经过情形,细细告诉了杨书办,问他的意见。
“卖田他自己去卖好了,月如为啥说唐子韶不便出面?”
“对!我当时倒忘记问她了。”
“这且不言。”杨书办问道:“现在马大老爷那里应该怎么办?”
“我正就是为这一点要来同你商量。月如打的是如意算盘,希望先报出去,顺利接收,那一来唐子韶一点责任都没有了。不过,要等他凑齐了银子再报,不怕耽误日子?如今我倒有个办法,”周少棠突然问道:“你有没有啥路子,能借一笔大款子?”
“现在银根紧。”杨书办问:“你想借多少?”
“不是我借。我想叫唐子韶先拿他的西湖田抵押一笔款子出来,我们先拿到了手,有多少算多少。”
杨书办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这是出典。典田不如买田,这种主顾不多,而且,手续也很麻烦,不是三两无能办好的。”
周少棠爽然若失,“照此看来,”他说:“一只煮熟的鸭子,只怕要飞掉了。”
“这也不见得。如果相信得过,不妨先放他一马。”
“就是因为相信不过。”周少棠说:“你想他肯拿小老婆来陪我……”
周少棠自知泄漏了秘密,要想改口,已是驷不及舌。杨书办笑笑问道:“唷,你‘近水楼台先得是月’,同月如上过阳台了?”
“没有,没有。”周少棠急忙分辩:“不过嘴巴亲一亲,胸脯摸一摸。
总而言之,唐子韶一定在搞鬼,轻易相信他,一定会上当。“
“我晓得了。等我来想想。”
公事上到底是杨书办比较熟悉,他认为有一个可进可退的办法,即是由马逢时先报一个公事,说是帐目上尚有疑义,正在查核之中,请准予暂缓结案。
“唐子韶看到这样子一个活络说法,晓得一定逃不过门,会赶紧去想法子。如果他真的想赖掉,我们就把他的毛病和盘托出。虽没有好处,至少马大老爷也办了一趟漂亮差使。”
“好极!就是这个办法。”周少棠说:“等下我们一起到公济典,索性同唐子韶明说:马大老爷已经定规了。事不宜迟,最好你现在就去通知马大老爷。”
“他不在家,到梅花碑抚台衙门‘站班’去了。”
原来巡抚定三、八为衙参之期,接着藩臬两司及任实缺、有差使的道员,候补的知县佐杂,都到巡抚衙门前面去“站班”,作为致敬的表示,目的是在博得好感,加深印象。这是小官候补的不二法门,有时巡抚与司道谈论公事,有个什么差使要派人,够资格保荐的司道,想起刚刚见过某人,正堪充
任,因而获得意外机缘,亦是常有之事。
“你同唐子韶约的是啥辰光?”
“还早,还早。”周少棠说:“我们先到茶店里吃一壶茶再去。”
“也不必到茶店里了。我有好六安茶,泡一壶你吃。”
于是泡上六安茶,又端出两盘干点心,一面吃,一面谈闲天。杨书办问起月如,周少棠顿时眉飞色舞,不但毫不隐瞒,而且作了许多形容。
杨书办津津有味地听完,不由得问道:“如果有机会,月如肯不肯同你上床?”
“我想一定会肯。其实昨天晚上,只要我胆子够大,也就上手了。”
“你是怕唐子韶来捉你的奸,要你写‘伏辩’?”
“不借。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,我不能做这种荒唐事,连累好朋友。”
“少棠,你不做见色轻友的事,足见你够朋友。”杨书办说:“我倒问你,你到底想不想同月如困一觉?”
“想是想,没有机会。”
“我来给你弄个机会。”杨书办说:“等下,我到公济典去,绊住唐子韶的身子,你一个人闯到月如楼上,我保险不会有人来捉你们的奸。”
“不必,不必!”周少棠心想,即令能这样顺利地真个消魂,也要顾虑到落一个话柄在杨书办手里。这种傻事决不能做,所以又加一句:“多谢盛情。不过我的胆还不够大,谢谢,谢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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