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老太太的讲述也像一缕光,透进了杜茉莉黑暗的心灵。
吴老太太说完这些,就让薛大姐抱来了一个红漆描花的小木箱,小木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。吴老太太打开了小木箱,里面有一沓封好的人民币。吴老太太拿起那沓人民币递到杜茉莉的面前说:“闺女,这是我的一点心意,你收下,日后或者可以派上什么用场。”
杜茉莉显得十分紧张:“老人家,这钱我不能要,不能要。我有手有脚,自己可以赚钱的!”
吴老太太微笑着说:“闺女,我喜欢你这样有骨气的人,再苦也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,你有你自己的人格,这一点我毫不怀疑。可我要和你说的是,我给你钱不是施舍,没有任何瞧不起你的意思,这是我的一片心意,明白吗?”
杜茉莉说:“我明白,可我不能收,真的不能收!”
吴老太太说:“你是不是担心我把钱给你了,我就没有钱花了,这个你放心,我还有养老金,我女儿也会经常寄钱回来给我,我够花的。你就收下吧,闺女!给老太婆一个面子。”
这时,站在旁边的薛大姐说:“你就收下吧,这是老人家的一片好心。地震发生后,老人家把她十五万的存款都取出来了,这是老人家一生的积蓄,她留下了一万块钱,然后将那十四万块钱全部捐出去了。那天,还是我推着轮椅送她到居委会,亲眼看到她把钱交给他们的。”
杜茉莉说:“老人家,这钱我真的不能收,收了这钱,我心里会不安的,真的!”
吴老太太拉下了脸,把钱强行塞在了她的手上:“你一定要收下!否则你就不要来看我了,我们也当从来没有认识过!”
杜茉莉含泪接过了那沓人民币。这钱她是不会动的,等一切过去之后,她会原封不动地还给吴老太太,她不能花老人家的钱,不能!从那以后,每当杜茉莉有想不开的事情,就会对吴老太太说,吴老太太身上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,总能让她的痛苦的心灵得到缓解。回到家里,她就会用吴老太太的话来开导何国典,何国典的内心是一块坚冰,她要把它融化。
想起吴老太太,杜茉莉的情绪才暂时的放松下来。她走到桌子边上,拿起昨天晚上倒扣在桌面上的小镜框,凝视着儿子栩栩如生的面容,轻声地说:“小雨,你没有死,真的没有死。你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,你在那个地方等着我们,我们迟早会在那里相逢的,小雨!”说着,她的憔悴而秀丽的脸上露出了凄婉的微笑,无论怎么样,她毕竟面对照片中的儿子微笑了,在这个冬天的清晨,窗外的天空渐渐地明亮。吴老太太也和她说过,要让自己的心理恢复正常,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,那是一场持久战。杜茉莉突然想起来了,今天下午应该去给吴老太太做按摩了,尽管她离开了“大香港”洗脚店,她还是要坚持去给吴老太太按摩的,还可以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向她倾诉,把心中积郁的毒排解出来。杜茉莉也想起了何国典,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这个漫漫长夜的。
第13章
何国典听不到任何声音。
他感觉自己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摸索着行走。焦虑和恐惧充满了他清瘦的身体,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在黑暗的隧道里行走下去?他要去哪里?去干什么?他朝隧道的深处大声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。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,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很痛,在撕裂,在渗出血水。血水咸腥的味道从喉咙到达口腔,然后通过他的呼喊,在黑暗的隧道里扩散。
他的膝盖好像碰到了坚硬的东西,是石头,还是钢铁?
何国典仿佛听到膝盖骨碎裂的声音,疼痛和抽搐。他像受伤的野狼一般嚎叫,可他还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。
血腥味却越来越浓。
血腥味和许多不明物在黑暗中朝他压过来,他呼吸急促。
何国典突然想起了他要找的那个人,他大声喊道:“何小雨——”
他还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,也不清楚黑暗中有没有人听到他的喊声。他知道,如果找不到何小雨,杜茉莉会用锋利的爪子挖出他的心肝!就是杜茉莉不挖出他的心肝,他也要找到何小雨,何小雨同样是他的心肝。
突然,何国典仿佛被什么击中,他仰头倒了下去。是的,一团软软的东西把他击倒。他的头被那团软软的东西压住了,他的手触摸到了那东西,那是一具冰冷的肉体。
他推开了冰冷的肉体,死亡的气味在黑暗中弥漫。
他还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。
何国典不敢相信,熟悉的气味是从黑暗中将自己击倒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。此时,他看不清一切,只能伸出颤抖的手,去摸索那具冰冷的尸体。他的手在尸体上摸索,他的心泡在了冰水里,仿佛窒息。他摸到了那张脸,摸到了右眼角的一颗痣……这不就是儿子吗?
一只冰凉的小手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,阴森森地说:“还我命来!还我命来!是你害死了我——”
仿佛是儿子何小雨的声音,又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。
被掐住脖子的何国典挣扎着。
……
何国典大喊一声从床上弹起来,大汗淋漓,两眼在黑暗中散发出惊恐的光芒。他又做噩梦了。他心里说:“我这是在哪里?”从黑暗中传来了一声怒吼:“谁他妈的在那里鬼叫,还让不让人睡觉了!再这样叫,就给老子滚出去!”他听出来了,那是李麻子在吼。何国典现在才明白过来,自己是在工棚里。他大气不敢出一口。大工棚里住着几十个工人,何国典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,还有放屁的声音,磨牙的声音……这种环境他很不习惯,可又有一种安全感,因为那么多活着的人陪着他。要不是白天劳动太累了,他也许不会那么快就进入梦乡。很长时间里,他晚上都不敢合眼,因为睡着后就会进入噩梦之中。就是到了上海,他也是如此,晚上不敢睡觉,只有天亮后,他才闭上眼睛睡上一会,就是在白天里,他也会被噩梦缠绕。大工棚里虽然四面透风,可因为住的人多,每个人身体上散发出的热量汇集在一起,使得这里面暖烘烘的。醒来后的何国典再也睡不着了,内心惶恐不安,而且受过伤的那个膝盖隐隐作痛。白天干活时,用了一下力气,伤过的膝盖剧烈疼痛了一下,好大一阵才缓过劲来。他出院时,医生交代过他,在一年内最好不要干重活,如果不是疼痛,他是不会记起医生的那句话的。肉体的疼痛对他而言并不重要,他能够忍受,心理上的痛苦才是他的致命伤。
刚来的那天,李麻子带他到工棚里的路上,怪怪地对他说:“你这个人好奇怪,快到年底了还出来做工,你可能不知道,我们这里已经快半年没有发工资了,过年回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到钱,唉!我们找过王向东不知道多少次了,他总是说,等开发商的钱到账了,就给我们发工资,工友们都嗷嗷叫,可拿他们也没有办法,走也不是,留也不是,闹也不是。”何国典没有理会他的话,他现在想的不是钱的问题,而是自己有没有信心在这里干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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