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么,你吃了他的大菜没有呢?”胡雪岩笑着问说。“没有。”罗四姐 说:“我说我有胆子来请他办事;没有胆子吃他的饭,同去的人翻译给他听
了,洋人哈哈大笑。”胡雪岩也笑了,“不要说洋人,我也要佩服。”他紧接 着又说:“罗四姐,我现在才懂了,你是嫌开绣庄的生意太少,显不出你的
本事是不是?”
“也不敢这样子说。”罗四姐反问一句:“胡大先生,你钱庄里的头寸很 多,为啥不买一批地皮呢?”
“我从来没有想过买地。” 胡雪岩说他对钱的看法,与人不同,钱要象泉水一样,流动才好;买
了地等涨价,就好比池塘里的水一样,要靠老天帮忙,我下几场雨,水才会 涨;如果久旱不雨,池塘就干涸了。这种靠天吃饭的事,他不屑去做。
“你的说法过时了。”罗四姐居然开口批评胡雪岩,“在别处地方,买田 买地,涨价涨得慢,脱手也不容易,钱就变了一池死水;在上海,现在外国
人日日夜夜造马路,一造好,马路两边的田就好造房子,地价马上就涨了。 而且买地皮的人,脱手也容易,行情俏,脱手快,地皮就不是不动产而是动
产了。这跟你囤丝囤茧子有啥两样?”
一听这话,胡雪岩楞住了,想不到她有这样高明的见解,真是自愧不 如之感。
“我要去了。”胡雪岩说:“吃饭吧!” 罗四姐盛了浅浅一碗饭来,胡雪岩拿汤泡了,唏里呼噜一下子吃完;
唤跟班上来,到弄口叫了一辆“野鸡马车”到转运局办公会客。晚上应酬完 了。半夜来看古应春夫妇。“说件奇事给你们听,罗四姐会做地皮生意,会
直接跟洋人去打交道。你们看!” 古应春看了道契跟权柄单,诧异地问道:“小爷叔,你托她买的。”
“不是!”胡雪岩将其中原委,细细说一遍。
“这罗四姐,”七姑奶奶说道:“真正是厉害角色。小爷叔——”她欲言 又止,始终没有再说下去。
胡雪岩有点听出来了,并未追问,只跟古应春谈如何再将这三块地皮 再过户给罗四姐的事。
“这个挂号的洋人我知道,有时候会耍花样,索性花五十两银子办个‘大 过户’好了。”
胡雪岩也不问他什么叫“大过户”,只说:“随便你。好在托了你了。”
“罗四姐的名字叫什么?” 这,把我问倒了。”
“罗四姐就是罗四姐。”七姑奶奶说:“姓罗名四姐,有啥不可以?” 胡雪岩笑道:“真是,七姐说话,一刮两响,真正有裁断。”古应春也
笑了,不过是苦笑,搭讪着站起来说:“我来把她的名字,用英文翻出来。” 等古应春走入书房,胡雪岩移一移座位靠近七姑奶奶,轻声说道:“七
姐,有件事,我想跟你商量。自从两个小的,一场时疫去世以后,内人身子 又不好,家务有时候还要靠老太太操心,实在说不过去。这罗四姐,我很喜
欢他,不晓得——七姐,你看有没有法子好想?”
“我已经替你想过了,罗四姐如果肯嫁你;小爷叔,你是如虎添翼,着 实还要发达。不过,她肯不肯做小,真的很难说。”
“七姐,你能不能探探她的口气?”
“不光是探口气,还要想办法。”七姑奶奶问道:“‘两头大’?”
“‘两头大’就要住两处,仍旧是老太太操劳。”胡雪岩又说:“只要她肯 在名分上委屈,其余的,我都照原配看待她。”“好!我有数了。我来劝她。
好在婶娘贤慧,也决不会亏待她的。”
“那末——”
“好了,小爷叔!”七姑奶奶打断他的话说:“你不必再关照,这件事我 比你还心急,巴不得明天就吃杯喜酒。”
七姑奶奶言而有信,第二天上午就去看罗四姐,帮她应付完了客户, 在楼上吃饭,随意闲谈,看她提到胡雪岩,神气中有着一种掩抑不住的仰慕
与兴奋,知道大有可为,便定了一计,随口问道:
“你属蛇,我是晓得的。”七姑奶奶闲闲问道:“月份呢?”“月份啊?” 罗四姐突然笑了起来,“七姐,我的小名叫阿荷——”
“原来六月里生的。”七姑奶奶看她笑容诡异,话又未完,便又问说:“你 的小名怎么样?”
“我小的时候,男伢儿都要跟我寻开心,装出老虎吃人的样子,嘴里‘啊 嗬’、‘啊嗬’乱叫;又说我大起来一定是雌老虎,所以我一定不要用这个小
名。那时候,有人有啥事情来寻我帮忙,譬如来一脚会,如果叫我阿荷,就 不成功。这样子才把我罗四姐这个名字叫开来的。”
“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掌故。”七姑奶奶笑道:“说起来,雌老虎也不是啥 不好的绰号,至少人家晓得丈夫怕你,也就不敢来欺侮你了。”
“我倒不是这种人。为啥要丈夫怕?”罗四姐摇摇头,“从前的事不去说 他了!现在更谈不到了。”
“也不见得。一定还会有人怕你。” 罗四姐欲言又止,不过到底还是微红着脸说了出来:七姐,你说哪个
会怕我?” 七姑奶奶很深沉,点点头说:“人是一定有的,照你这份人材,普普普
通通的人不配娶你,娶了就怕你也是白怕。”“怎么叫白怕?”
“怕你是因为你有本事。象你这种人,一看就是有帮夫运的;不过也要 本身是块好材料,帮得起来才能帮。本身窝窝囊囊,没有志气,也没有才具,
你帮他出个一等一等的好主意,他懒得去做,或者做不到,心里觉得亏欠你, 一味的是怕,这种怕,有啥用处?”
罗四姐听得很仔细,听完了还想了想,“七姐,你这话真有道理。”她 说:“怕老婆都是会怕。”
“就是这个道理。”七姑奶奶把话拉回正题,“运是由命来的,走帮夫运, 先要嫁个命好的人,自己的命也要好。有运无命,好比树木没有根,到头来 还是空的。”
“七姐,命也靠不住。”罗四姐说,“我小的时候,人家替我算命,都说 命好;你看我现在,命好在哪里?”“喔,当初算你的命,怎么说法?”
“我也不大懂,只说甲子日、甲子时,难得的富贵命。”“作兴富贵在后 头。”
“哪里有什么后头,有儿子还有希望,好比白娘娘,吃了一世的苦,到 后为儿子中了状元,总算扬眉吐气了。我呢?有啥?”
“你不会再嫁人,生一个?”七姑奶奶紧接着又说:“二马路有个吴铁口, 大家都说他算的命,灵极了,几时我陪你去看看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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