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【完结】(2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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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绝了张玉良与饶廷选的两支人马;而且张玉良因此中炮阵亡。

  这是胡雪岩离开杭州的情形,如今木城依旧,自然无法通过;老何带 着萧着骥,避开长毛,远远绕过木城,终于见了城门。

  “这是候潮门。”

  “我晓得。”萧家骥念道:“‘候潮’听得‘清波’响,‘涌金’‘钱塘’定

  ‘太平’。” 这两句诗中,嵌着杭州五个城门的名称,只有本地人才知道;所以老

  何听他一念,浮起异常亲切之感,枯干瘦皱,望之不似人形的脸上,第一次 出现了笑容,“你倒懂!”他说,“哪里听来的?”

  萧家骥笑笑答道:“杭州我虽第一次来,杭州的典故我倒晓得很多。”

  “你跟杭州有缘。”老何很欣慰地说,“一定顺利。” 说着话,已走近壕沟;沟内有些巡逻,沟外却有人伏地贴耳,不知在

  干什事?萧家骥不免诧异却步。

  “这些是什么人?”

  “是瞎子。”老何答道,“瞎子的耳朵特别灵;地下再埋着酒坛子,如有 啥声音听得格外清楚。”

  “噢!我懂了。”萧家骥恍然大悟,“这就是所谓‘瓮器’,是怕长毛挖地 道,埋炸药。”

  “对了!快走吧,那面的兵在端枪了。” 说着,老何双手高举急步而行;萧家骥如法而施,走到壕沟边才住脚。

  “口令!”对面的兵喝问。

  “日月光明。” 那个兵不作声了,走向一座轴驴,摇动把手,将一条矗立着的跳板放

  了下来,横搁在壕沟上,算是一道吊桥。 萧家骥觉得这个士兵,虽然形容憔悴,有气无力,仿佛连话也懒得说

  似的,但依然忠于职守,也就很可敬了;由此便想:官军的纪律,并不如传

  说中那样糟不可言。既然如此,何必自找麻烦,要混进城去。 想到就说:“老何!我看我说明来意,请这里驻守的军官,派弟兄送我

  进去,岂不省事?” 老何沉吟了一下答道:“守候潮门的曾副将,大家都说他不错的;不妨

  试一试。不过,“老何提出警告:“秀才遇着兵,有理说不清,也是实话。到 底怎么回事,你自己晓得;不要前言不搭后语,自讨苦吃。”

  “不会,不会!我的话,货真价实;那许多白米停在江心里,这是假得 来的吗?”

  听这一说,老何翻然改计,跟守卫的兵士略说经过,求见官长;于是 由把总到千总,到守备,一层层带上去,终于候潮门见到了饶廷选的副将曾 得胜。

  “胡道台到上海买米,我们是晓得的。”曾得胜得知缘由以后,这样问道:

  “不过你既没有书信,又是外路口音,到底怎么回事,倒弄不明白;怎么领 你去见王抚台?”萧家骥懂他的意思,叫声:“曾老爷!请你搜我身子,我

  不是刺客;公然求见,当然也不是奸细。只为穿越敌阵,实在不能带什么书 信,见了王抚台,我有话说,自然会让他相信我是胡道台派来的。如果王抚

  台不相信,请曾老爷杀我的头。我立一张军令状在你这里。”

  “立什么军令状?这是小说书上的话。我带你去就是。”曾得胜被萧家骥 逗得笑了;不过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。“是!”萧家骥响亮地答应一声,立即

  提出一个要求,“请曾老爷给我一身弟兄的棉军服穿!”

  他急于脱卸那身又破又脏的衣服;但轻快不过片刻,一进了城,尸臭 蒸熏,几乎让他昏倒。

  王有龄已经绝望了!一清早,杰纯冲过一阵——就是萧家骥听到枪声 的那时刻;十几船活命的白米等着去运,这样的彭励,还不能激出士兵的力

  量来,又还有什么人能开粮通道,求得一线生路?

  因此,他决定要写遗折了:窃臣有龄前将杭城四面被围,江路阻绝, 城中兵民受困各情形,托江苏抚臣薛焕,据情代奏,不识能否达到?现在十

  门围紧,贼众愈聚愈多,迭次督同饥军,并密约江干各营会合夹击,计大小 昼夜数十战,竟不能开通一线饷道。城内粮食净尽,杀马饷军,继以猫鼠,

  食草根树皮,饿殍载道,日多一日,兵弁忍饥固守,无力操戈。

  初虞粮尽内变,经臣等涕泣拊循,均效死相从,绝无二志,臣等奉职 无状,致军民坐以待毙,久已痛不欲生。

  写到这里,王有龄眼痛如割,不能不停下笔来。他这眼疾已经整一年 了,先是“心血过亏,肝肠上逼,脾经受克,肺气不好”,转为“风火上炎”

  而又没有一刻能安心的时候,以致眼肿如疣,用手一按,血随泪下;见到的 人,无不大骇。后来遇到一位眼科名医,刀圭与药石兼施,才有起色;但自

  围城以来,旧疾复发,日重一日,王有龄深以为恨,性命他倒是早已置之度 外,就这双眼睛不得力,大是苦事。

  如果是其他文报,可以口授给幕友子侄代笔,但这通遗折,王有龄不 愿为人所见,所以强睁如针刺般疼痛的双眼,继续往下写:

  第残喘尚存,总以多杀一贼,多持一日为念,泣思杭城经去年兵燹之 后,户鲜盖藏,米粮一切,均由绍贩运;军饷以资该处接济为多。金、兰这

  法后,臣等早经筹计,须重防以固宁绍一线饷源,乃始则饬宁绍台道张景渠, 继又迭饬运司庄焕文,记名道彭斯举,各带兵勇设防,均经王履廉议格不行;

  又复袒庇绅富,因之捐借俱穷,固执已见,诸事掣肘。臣等犹思设防堵御, 查有廖守元与湖绅赵景贤,历守危城,一载有余,调署绍兴府,竭筹布置。

  乃违大绅不愿设防之意,诬以通贼痛殴,履谦从旁袖手;比及城陷而走,卒 致廖宗元城亡与亡,从此宁绍各属,相继失陷,而杭城已为孤注,无可解救 矣!

  写到这里,王有龄一口怨气不出,想到王履谦携带家眷辎重,由宁波 出海到福建,远走高飞,逍遥自在,而杭州全城百姓,受此亘古所无的浩劫;

  自己与驻防将军瑞昌,纵能拼得一死报君主,却无补于大局,因而又奋笔写 道:王履谦贻误全局,臣死不瞑目。眼下饷绝援穷,危在旦夕,辜负圣恩,

  罪无可逭。惟求皇上简发重兵,迅图扫荡,则臣等虽死之日,犹生之年。现 在折报不通,以后更难偷达,谨将杭城决裂情形,合词备兵折稿,密递上海

  江苏抚臣薛焕代缮具奏。仰圣瞻天,无任痛切悚惶之至。

  遗折尚未写完,家人已经闻声环集:王有龄看着奶妈抱着的五岁小儿 子,肤色黄黑,骨瘦如柴,越发心如刀割,一恸而绝。

  等救醒过来,只见他的大儿子橘云含着泪强展笑容,“爹!”他说,“胡 大叔派人来了。”

  “喔,”这无论如何是个喜信,王有龄顿觉有了精神。“在哪里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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