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法做丝,根本就没人要;只看布好了,洋布又细又白又薄,到夏天哪个不 想弄件洋布衫穿?
毛蓝布只有乡下人穿,再过几年乡下人都不穿了。”“这不可以一概而 论的。”
“为啥不可以,事情是一样的。”七姑奶奶接着又说:“从井救人看自己 犯得着、犯不着是一桩事;值得不值得救,又是一桩事。如果鲜龙活跳一个
人,掉在井里淹死了,自然可惜;倘或是个骨瘦如柴的痨病鬼,就救了起来, 也没有几年好活,老实说,救不救是一样的,现在土法做丝,就好比是个去
日无多的痨病鬼。”
她这个譬方,似乎也有点道理,胡雪岩心想,光跟她讲理,没有用处, 只说自己的难处好了。
“七姐,实在是做人不能‘两面三刀’,‘又做师娘又做鬼’。你说,如果 我胡某人是这样一个人,身家一定保不住。”
七姑奶奶驳不倒他:心里七上八下转着念头,突然灵机一动,便即问 道:“小爷叔,照你刚才的话,你不是不想做新式缫丝厂,是有牵制,不能 做,是不是?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么牵制没有了,你就能做,是不是。”
“也可以这么说。”
“那好,我有一个法子,包你没有牵制。”
“你倒说说看。”
“很容易,小爷叔,你不要出面好了。”
“是??”胡雪岩问:“是暗底下做老板?”
“对!” 胡雪岩心有点动了,但兹事体大,必须好好想一想,见此光景,七姑
奶奶知道事情有转机了,松不得劲,当即又想了一番话说。
“小爷叔,局势要坏起来是蛮快的,现在不趁早想办法,等临时发觉不 妙,就来不及补救了。几百万银子,不是小数目;小爷叔,就算你是‘财神’,
只怕也背不起这个风险。”这话自然是不能当为耳旁风的;胡雪岩不由得问 了一句:“叫哪个来做呢?”
要谈到委托一个出面的人,事情就好办了,七姑奶奶说:“我在想,最 好请罗四姐来;我的身子风瘫了,脑子没有坏,也可以帮她出出主意。”
“她一来,一家人怎么办?”胡雪岩说:“除非七姐你能起床,还差不多。”
“我是决不行的。要么??”她沉吟着。
“你是说应春?”不过应春同我的关系,大家都晓得的,他出面同我自 己出面差不多。
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,不大妥当。”“我不是想到应春,我光是在想, 哪里去寻一个靠得住的人。”七姑奶奶停了一下说:“小叔爷,你自己倒想一
想,如果真的没有,我倒有个人。”
“那么,你说。”
“不!一定要小爷叔你自己先想。” 胡雪岩心想,做这件事少不了古应春的参预,而他又不能出面;如果
七姑奶奶举荐一个人,就等于古应春下手一样,那才比较能令人放心。 这样一转念头,根本就不去考虑自己这方面的人,“七姐,”他说:“我
没有人。如果你有人,我们再谈下去,那才比较能令人放心。 这是逼着她荐贤。七姑奶奶明白,这是胡雪岩更加重她的责任;因而
重新又考量了一下,确知不会出纰漏,方始说道:“由我五哥出面来做好了。” 尤五退隐已久,在上海商场上,知道他的人不多,但他在漕帮中的势
力仍在,由他出面,加以有古应春做帮手,这件事是可以做的。
“如果五哥肯出面,我就没话说了。”胡雪岩说:“等应春回来,好好商 量。”
古应春专程到松江去了一趟,将尤五邀了来,当面商谈。但胡雪岩只 有一句话:事情要做得隐秘,他完全退居幕后,避免不必要的纷扰。
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已莫为。”尤五的话很坦率:“不过,场面摆出来以 后,生米煮成熟饭,就人家晓得了,也不要紧。”“这也是实话,不过到时候,
总让我有句话能推托才好。”“小爷叔你不认帐,人家有什么办法?”七姑奶 奶说道:“到时候,你到京里去一趟,索性连耳根都清净了。”“对,对!”胡
雪岩连连点头,“到时候我避开好了。”
这就表示胡雪岩在这桩大生意上是完全接受了古应春夫妇的劝告。纺 丝收茧子,在胡雪岩全部事业中,规模仅次于钱庄与典当而占第三位,但钱
庄与典当都有联号,而且是经常性的营业,所以在制度上都有一个首脑在“抓 总”,惟独丝茧的经营,是胡雪岩自己在指挥调度。钱庄、典当两方面的人,
只要是用得着时,他随时可以调用,譬如放款“买青”,要用到湖州等地阜 康的档手;存丝、存茧子的堆栈不够用,他的典当便须协力,销洋庄跟洋人
谈生意时,少不了要古应春出面。丝行、茧行的“档手”,只是管他自己的 一部分业务,层次较低,地位根本不能跟宓本常这班“大伙”相比。
多年来,胡雪岩总想找一个能够笼罩全局的人,可以将这部分的生意, 全盘托付;但一直未能如愿。如今他认为古应春应该是顺理成章地成为适当 的人选了。
“应春,现在我都照你们的话做了,以后这方面的做法也跟以前不相同 了。既然如此,丝跟茧子的事,我都交了给你。”胡雪岩又说:“做事最怕缚
手缚脚,尤其是同洋人打交道,不管合作也好,竞争也好,贵乎消息灵通, 当机立断,如果你没有完全作主的权柄,到要紧关头仍旧要同我商量,那就
一定输人家一着了。”
他的这番道理说得很透彻;态度之诚恳,更是令人感动,但古应春觉 得责任太重,不敢答应;七姑奶奶却沉默无语,显得跟他的感觉相同,便愈 发谨慎了。
但他不敢推托;因为坚持不允,便表示他对从事新式缫丝,并无把握 的事,极力劝人家去做,是何居心?光在这一点上就说不通了。
于是他说:“小爷叔承你看得起我,我很感激;以我们多少年的交情来 说,我亦决无推辞之理。不过,一年进出几百万的生意,牵涉的范围又很广,
我没有彻底弄清楚,光是懂一点皮毛,是不敢承担这样大的责任的。”
“这个自然是实话。”胡雪岩说:“不过,我是要你来掌舵,下面的事有 人做。专门搞这一行的人,多是跟了我多年的,我叫他们会集拢来,跟你谈
个一两天,其中的决窍,你马上就都懂了。”
“如果我来接手,当然要这么做。”古应春很巧妙地宕开一笔:“凡事要 按部就班来做,等我先帮五哥,把收买两个新缫丝厂的事办妥当了,再谈第
二步,好不好?”“应该这样子办。”七姑奶奶附和着说:“而且今年蚕忙时 期也过了:除了新式缫丝厂以外,其余都不妨照常年旧规去办。目前最要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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