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面的“嫁妆”,真正是面子十足,令人历久难忘。
如今别发洋行要陈列胡三小姐的一部分嫁妆,在上海这个五方杂处的 地方,有这样一件新闻,会弄得云贵四川,再僻远的地力也会有“胡雪岩嫁
女儿”如何阔气这么一个传说,这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一件事,难怪螺蛳 太太要动心。“大先生平生所好的是个面子;有这样一件有面子的事,我拿
它放过了,自己觉得也太对不起大先生了。七姐,你说呢?”
“那,”七姑奶奶说:“何不问问他自己?”
“这不能问的。一问??”螺蛳太太停了一下说:“七姐,你倒替他设身 处地想一想呢!”
稍为想一想就知道行不通。凡是一个人好虚面子,口中决不肯承认的, 问到他,一定拿“算了,算了”这些不热中但也不反对的语气来答复。不过,
现在情势不同,似乎可以跟他切切实实谈一谈。
念头尚未转定,螺蛳太太却又开口了,“七姐,”她说,“这回我替我们 三小姐来添妆,说实话,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,价钱高低,东西好坏,没有
个‘准稿子’,便宜不会有人晓得,但只要买贵了一样,就尽有人在背后说 闲话了。现在别发把我买的东西陈列出来,足见这些东西的身价,就没有人
敢说闲话了。到于对我们老太太,还有三小姐的娘,胡家上上下下我也足足 可以交代了,我要教大家晓得,我待我们三小姐,同比我自己生的还要关心。”
最后这句话,打动了七姑奶奶,这件事对螺蛳太太在胡家的声名地位 很重要。由于别发洋行陈列了胡三小姐的嫁妆,足以证明螺蛳太太所采办的
都是精品,同时也证明了螺蛳太太的贤慧,对胡三小姐爱如己出。 从另一方面看,有这样一个出风头的机会,而竟放弃了,大家都不会
了解,原因是怕太招摇,于胡雪岩的官声不利;只说都因为是些拿不出手的
不值钱的东西,怕人笑话,所以不愿陈列,这一出一入之间关系的变化是太 重要了。七姑奶奶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别发的陈列,是陈列给洋人看的;中
国人进洋行的很少,陈列不陈列,不和多大的关系。所以别发陈列的这些东 西,我看纯然是拿给洋人看的。既然如此,我倒有个想法,你看行不行?”
“你说。”
“陈列让他陈列,说明都用英文,不准用中国字,这样子就不显得招摇 了。”
螺蛳太太稍想一想,重重地答一声:“好。”显得对七姑奶奶百依百顺 似的。
于是七姑奶奶喊一声:“妹妹!” 喊瑞香为“妹妹”,已经好几个月了;瑞香亦居之不疑,答应得很响亮,
但此时有螺蛳太太在座,却显得有些忸怩,连应声都不敢,只疾趋到床前, 听候吩咐。
“你看老爷在哪里?请他来。” 瑞香答应着走了,螺蛳太太便即轻声说道:“七姐,我这趟来三件事,
一是我们三小姐添妆,二是探望你的病,还有件事就是瑞香的事。怎么不给 他们圆房?”
“我催了他好几遍了。” 这个他是指古应春;此时已经出现在门外,七姑奶奶便住了口,却对
螺蛳太太做个手势,递个眼色,意思是回头细谈。
“应春,我想到一个法子,罗四姐也赞成的。”七姑奶奶接着便说了她的 办法。
古应春心想,这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的办法;不过比用中文作说明,总 要好些,当下点点头说:“等别发的管事来了,我告诉他。不过??”
他没有再说下去。七姑奶却明白,“只要不上报,就招摇不到哪里去 了。”她说:“你同‘长毛状元’不是吃花酒的好朋友?”
“对!你倒提醒我了;我来打他一个招呼。”古应春问道。“还有什么话?”
“就是这件事。”
“那,”古应春转脸说道:“四姐,对不起,今天晚上我不能陪你吃饭。 我同密本常有个约,很要紧的,我现在就要走了。喔,还有件事,他也晓得
你来了,要你吃饭,看你哪天有空?”
“不必,谢谢他罗。”螺蛳太太说:“他一个人在上海,没有家小,请我 去了也不便。
姐夫,你替我切切实实辞一辞。” 等他一走螺蛳太太有个疑团急于要打开,不知道“长毛状元”是怎么
回事?
“这个人姓王,叫王韬,你们杭州韧光的韬。长毛得势的时候开过科, 状元就是这个王韬。上海人都叫他‘长毛状元’。”
“那末,上报不上报,关长毛状元啥事情?”
“长毛状元在《申报》馆做事,蛮有势力的;叫应春打他一个招呼,别 发陈列三小姐的嫁妆那件事,不要上报,家里不晓得就不要紧了。”
原来如此!”螺蛳太太瞄了瑞香一眼。 七姑奶奶立即会意,便叫瑞香去监厨;调开了她好谈她的事。
“我催了应春好几次,他只说:慢慢再谈。因为市面不好,他说他没心
思来做这件事。 你来了正好,请你劝劝他;如果他再不听,你同他办交涉。”
“办交涉?”螺蛳太太诧异,“我怎么好同姐夫办这种交涉?”
“咦!瑞香是你的人,你要替瑞香说话啊!”
“喔!”螺蛳太太笑了,“七姐,什么事到了你嘴里,没理也变有理了。?
“本来就有理嘛!”七姑奶奶低声说道:“他们倒也好,一个不急;一个 只怕是急在心里,嘴里不说。苦的是我,倒象亏欠了瑞香似的。”
“好!”螺蛳太太立即接口,“有这个理由,我倒好同姐夫办交涉,不怕 他不挑日子。”
“等他来挑,又要推三阻四了。不如我们来挑。”七姑奶奶又说:“总算 也是一杯喜酒,你一定要吃了再走。”“当然。”螺蛳太太沉吟着说:“今天八
月廿八,这个月小建,后天就交九月了。三小姐的喜事只得两个月的工夫, 我亦真正是所谓归心如箭。”
“我晓得,我晓得。”七姑奶奶说:“四姐,皇历挂在梳妆台镜子后面, 请你拿给我。”
取皇历来一翻,九月初三是“大满棚”的日子。由于螺蛳太太急于要 回杭州,不容别作选择,一下就决定了九月初三为古应春与瑞香圆房。
“总要替她做几件衣服,打两样首饰,七姐,这算是我的陪嫁,你就不 必管了。”
“你陪嫁是你的。”七姑奶奶说:“我也预备了一点,好象还不大够;四 姐,你不要同我客气。”说着,探手到枕下,取出一个阜康的存折,“请你明
天带她去看看,她喜欢啥,我托你替她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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