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听这话,螺蛳太太动容了,“姐夫,”她问,“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动 过?”
“我听人说的。”
“是哪个?”
“这——”古应春答说:“四姐,你不必问了。我的消息很靠得住。” 螺蛳太太有些明白了,阜康管总帐的周小棠,跟宓本常不甚和睦,也
许是他透露的消息。
“姐夫要我不问,我就不问。不过我倒要问姐夫,这件事现在怎么办?”
“收买缫丝厂的事,已经不必再谈了。现在就有八万银子,也买不成功; 人家黄佐卿看我拿不出现银,另外寻了个户头,卖了九万五千银子。”古应
春说到这里,摇一摇头,脸色非常难看,“四姐,我顶难过的是,在上海滩 上混了几十年,听了一句教人要吐血的话。”
“噢!”螺蛳太太大为同情,“你说了出来,我来替你出气。”“出气?” 古应春连连摇头,“那一来变成‘窝里反’了,不好’不好。”
“就算我不响,你也要说出来;心里有委屈,说出来就舒服。” 古应春沉吟了说:“好,我说。那天——”
那天——螺蛳太太到上海的前两天,黄佐卿发了个帖子请古应春吃花
酒。买卖不成,朋友还是朋友,古应春准时赴约;场面很热闹,黄佐卿请了 有近二十位的客,两桌麻将,一桌牌九,打了上千大洋的头。接下来吃花酒,
摆的是“双双台”;客人连叫来的局,不下五十人之多,须将整楼三个大房 间打通,才摆得下四桌酒。
主客便是收买公和永的潮州帮“鸦片大王”陈和森;古应春也被邀在 这一桌坐。笙歌嗷嘈之余,黄佐卿举杯向古应春说道:“应春兄,我特为要
敬你一杯酒;如果十天之前不是你头寸不便,我就不会跟‘陈大王’谈公和 永,也就少卖一万五千银子了。说起来这一万五千两,是你老哥挑我赚的,
我是不是应该敬杯酒。”说完哈哈大笑,管自己干了酒。讲完了这一段,古
应春又说:“四姐,你想,这不是他存心给我难堪?当时,我真正是眼泪往 肚子里流。”螺蛳太太亦为他难过,更为他不平,“这件事,大先生晓不晓 得?”她问。
“这件事,我怎么好告诉大先生?不过收买公和永不成这一节,我已经 写信给大先生了。”
“我在杭州没有听说。” 古应春想了一下说:“算起来你从杭州动身的时候,我的信还没有到。”
“好!这一节就不去谈它了。至于老宓勒住银不放,有意跟你作对,这 件事我一定要问问他。”
“不!”古应春说:“请四姐一定要顾大局,现在局势不大好,全靠大家 同心协力,你一问他,必生是非,无论如何请你摆在心里。”
“你晓得的,我也同七姐一样,有不平的事,摆在心里,饭都吃不下的。” 螺蛳太太说:“我只要不‘卖原告’,他哪里知道我的消息是哪里来的。
看她态度非常坚决,古应春知道无法打消她的意向;考虑了一会说:“四 姐,你以为不提我的名字,他就不会疑心到我,那是自己骗自己。你总要有
个合情理的说法,才可以瞒得过他。”
“你讲,应该怎么个说法?”
“在汇丰银行,你有没有认识的人?” 螺蛳太太想了一下说道:“有个张纪通,好象是汇丰银行的。”
“不错,张纪通是汇丰银行‘二写’。”古应春问:“四姐跟他熟?”
“他太太,我们从前是小姊妹。去年还特为到杭州来看过我。”
“好!那就有说法了。四姐,你如果一定问这件事,见了老宓就这样子 说:你说,古应春告诉我,阜康的头寸紧得不得了;可是,我听张政通的太
太说:阜康有廿几万银子,一直存在汇丰没有动过。看他怎么说?”
“我懂了,我会说得一点不露马脚;明天早晨我先去看张太太,做得象 真的一样。我看他一定没话可说;那时候我再埋怨他几句,替你出气。”
“出气这两个字,不必谈它。”
“好,不谈出气,谈你圆房。” 螺蛳太太急转直下地说:“这件事就算不为你,也不为瑞香,为了七姐,
你也要趁我在这里,请我吃这杯喜酒。” 古应春终于答应了。于是螺蛳太太便将与七姑奶奶商量好的计划,一
一说知;事到如今,古应春除了唯唯称是以外,别无话说。 第二天早饭既毕,螺蛳太太便催瑞香瑞得出门。这是前一天晚上就说
好了;但瑞香因为一出门便是一整天,有好些琐屑家务要安排好,因而耽误 了工夫,七姑奶奶帮着一催再催,快到不耐烦时,方始相偕登车,看表上已
经十一点了。“刚刚当着七姑奶奶,我不好说,我催你是有道理的,先要到 张太太家去一趟,稍为坐一坐到阜康去开银票。现在,辰光不对了,吃中饭
的时候去了,一定留住;下半天等去了阜康,就办不成事了。看首饰不能心 急;不然十之八九要后悔。现在,没法子,张家只好不去了。”
“都是我不好。”瑞香陪笑说道:“太太何不早跟我说一句。”
“我也不晓得你这么会磨!摸东摸西,忘记掉辰光。喔!”螺蛳太太特为 关照:“回头我同宓先生说,我们是从张家来,你不要多说什么,免得拆穿 西洋镜。”
瑞香答应着,随同螺蛳太太坐轿子到了阜康;宓本常自然奉如上宾,
他的礼貌很周到,从胡老太太起,胡家全家,——问到。接下来又敷衍瑞香, 笑嘻嘻地问道:“瑞姑娘,哪天请我们吃喜酒?”
瑞香红着脸不答;螺蛳太太接口:“快了,快了!”她说:“今天就是为 此到钱庄来的,我想支两千银子,七姑奶奶也有个折子在这。”
取出七姑奶奶的折子来一看,存银四千五百余两,螺蛳太太作主,也 提二千,一共是四千银子,关照宓本常开出数目大小不等的十来张银票,点
收清楚,要谈古应春的事了。“宓先生,”她闲闲问说:“这一晌,上海市面 怎么样?”“不好,不好!银根愈来愈紧了。”
“我们阜康呢?”
“当然也紧。”
“既然紧,”螺蛳太太摆出一脸困惑的神情,“为啥我们有廿几万银子摆 在汇丰银行,动都不动?”
一听这话,宓本常心里一跳;正在难于作答时,不道螺蛳太太又添了 一句话,让松了口气。
“这笔款子是不是汇丰借出来的?”
“是的。”
“汇丰借出来的款子,当然要出利息;存在汇丰虽也有利息,不过一定 放款利息高,存款利息低,是不是?”“是的。”
52书库推荐浏览: 高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