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是不肯同义生说,钱不是我的,我总要好好儿想一想;等想妥当 了再来谈。”
“我懂你的意思,你是怕风险。风险无非第一,路上不顺利;第二,怕 义生对不起你。
如果是怕路上出事,那就不必谈;至于说义生对不起你,那就是对不 起我。今天晚上烧‘财神纸’,我叫义生在财神菩萨面前赌个咒,明明心迹。”
这天晚上到一交子时,便算正月初五,财神菩萨赵玄坛的生日,家家 烧财神纸,陈义生奉母之命,在烧纸时立下重誓;然后与宓本常计议,议定
一个出钱,一个出力,所得利润,宓本常得两份,陈义生得一份但相约一年
内,彼此都不动用盈余,这样才能积累起一笔自己的本钱。 于是陈义生又到了上海,在十六铺租了房子住下来。等宓本常拨付的
五万银子的本钱到手,开始招兵买马,运了一船南货到辽东湾的营口;回程 由营口到天津塘沽,装载北货南下,一去一来恰好两个月,结算下来,五万
银子的本钱,除去开销、净赚三千,是六分的利息,而宓本常借客户的名义, 动支这笔资金,月息只得二厘五,两个月亦不过五厘。
宓本常之敌视古应春,就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,怕古应春知道了会告 诉胡雪岩,所以不愿他跟阜康过于接近。但现在的想法却大大地一变,主要
的是他有了信心,觉得以自己的手腕,很可以表现得大方些;再往深处去想, 胡雪岩最信任的就是螺蛳太太与古应春,将这两个人笼络好了,便是立于不
败之地,局面愈发得以开展。
就这一顿饭之间,打定了主意,而且立刻开始实行,自告奋勇带了个 伶俐的小徒弟,陪着螺狮太太与瑞香,先到他们宁波同乡开的方九霞银楼去
看首饰;然后到抛球场一带的绸缎庄去看衣料。宓本常在十时洋场上也是响 当当的人物,奉命唯谨地伺奉在两个堂客左右;不但螺蛳太太觉得面子十足,
瑞香的观感亦为之一变——平时听古应春与七姑奶奶谈起宓本常,总说他“面 无四两肉”,是个难缠的人物,如今才知道并非如此。
到得夕阳西下,该置办的东西都办齐了,帐款都归宓本常结算,首饰 随身携带,其余物品,送到阜康钱庄,凭货取款,自有随行的小徒弟去料理。
“罗四太太,辰光不早了,我想请你同瑞姑娘到虹口去吃一顿大菜。”宓 本常又说:“今天月底,九月初三好日子,喜事要连夜筹备才来得及;我们
一面吃,一面商量。”
多谢、多谢。吃大菜是心领了。不过商量办喜事倒是要紧的。我把你 这番好意,先同应春说一说,你晚上请到古家来,一切当面谈,好不好?”
“好,好!这样也好。” 宓本常还是将螺蛳太太与瑞香送回家,只是过门不入而已。 螺蛳太太见了古应春,自然另有一套说法,她先将宓本常是为了“做
信用”、“教客户好放心”,才在汇丰存了一笔款子的解释说明白,然后说道:
“他这样做,固然不能算错,不过他对朋友应该讲清楚。这一点,他承认他 不对;我也好好说了他一顿。”
“这又何必?”
“当然要说他。世界上原有一种人,你不说,他不晓得自己错;一说了, 他才晓得不但错了,而且大错特错,心里很难过。宓本常就是这样一个人,
为了补情认错,他说九月初三的喜事,归他来办;回头他来商量。”螺蛳太 太紧接着说:“姐夫,你亦不必同他客气。我再老实说一句:他是大先生的
伙计,你是大先生的好朋友,要他来当差,也是应该的。”听得这一说,古 应春惟有拱手称谢。但也就是刚刚谈完,宓本常已经带着人将为瑞香置办的
衣物等等送到;见了古应春,笑容满面地连连拱手。
“应春兄,恭喜、恭喜。九月初三,我来效劳;日子太紧,我不敢耽误 工夫,今天晚上在府中叨扰,喜事该怎么办?我们一路吃、一路谈,都谈妥
当了它;明天一早就动手,尽两天办齐,后天热热闹闹吃喜酒。”
见他如此热心,古应春既感动。又困惑——困惑的是,宓本常平时做 人,不是这个样子的;莫非真的是内疚于心,刻意补过。
心里是这样想,表面上当然也很客气,“老宓,你是个大忙人,为我的 事,如此费心,真正不安,不敢当。”他说:“说实在的,我现在也没有这种
闲心思,只为内人催促、罗四太太的盛意,不得不然,只要象个样子,万万 不敢铺张。”“不错,总要象个样子。应春兄,你也是上海滩上鼎鼎大名的人
物,喜事的场面不可以太俭朴,不然人家背后会批评。
原是一桩喜事,落了些不中听的闲话,就犯不着了。”这话倒提醒古应 春了。七姑奶奶是最讨厌闲言闲语的,场面过于俭朴,就可能会有人说:“古
应春不敢铺张;因为讨小老婆的场面太热闹了,大老婆会吃醋。”倘或有这 样的一种说法,传到七姑奶奶耳朵里,她会气得发病。
这是非同小可的一件事,古应春很感谢宓本常能适时提醒,让他有此 警惕。因而拱着手说:“老宓,你完全是爱护我的意思,我不敢不听,不过
到底只有两天的工夫预备,也只好适可而止。”
“当然、当然,一定要来得及。现在第一件要紧的是,把请客的单子拟 出来。你的交游一向很广,起码也要请个十桌八桌,我看要另外借地方。”
“不,不!那一来就没有止境了。请客多少只能看舍间地方大小而定。” 于是细细估量,将内外客厅、书房、起坐间都算上,大概只能摆七桌,
初步决定五桌男客,两桌女客。“本来天井里搭篷,还可以摆四桌,那一来
‘堂会’就没地方了。”宓本常说:“好,准定七桌,名单你开,帖子我叫我 那里的人来写,至晚明天下午一定要发出。菜呢,你看用哪里的菜?”
请你斟酌,只要好就好。”
“不但要好,还要便宜。”宓本常又问:“客人是下半天四五点钟前后就 来了,堂会准定四点钟开场,到晚上九点钟歇锣,总要三档节目;应春兄,
你看,用哪三档?”“此道我亦是外行,请你费心提调。”
“我看?”宓本常一面想,一面说:“先来档苏州光裕社的小书;接下来 弄一档魔术,日本的女魔术师天胜娘又来了,我今天就去定好了;压轴戏是
‘东乡调大戏’,蛮热闹的。” 古应春称是,都由宓本常作主。等他告辞而去,古应春将所作的决定
告诉七姑奶奶,她却颇有意见。
“我看堂客不要请。”她说,“请了,人家也未见得肯来。” 本来纳宠请女客,除非是儿孙满堂的老封翁,晚辈内眷为了一尽孝心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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