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现在当然只有空口说白话;话要动听,能够做得到,他们自然会相信。” 胡雪岩停了一下说:“三叔,这件事只有你辛苦,再去一趟:因为别人去说,
他们不大容易相信。”“这还用说?自然是我去。你说,跟他们怎么个讲法。”
“当然要吹点牛。”胡雪岩停了下来:“等我好好想一想。”这一想想了好多 时候,或者是暂且丢开此事;总而言之,不见他再谈起,尽自问着杭州的情
形,琐琐屑屑,无不关怀。雪岩的交游甚广,但问起熟人,不是殉难,就是 下落不明,存者十不得一。连不相干的古应春,都听得凄怆不止。
到得十点多种,刘不才一路车船劳顿,又是说话没有停过,再好的精 神也支持不住了。
古应春例劝他不必再住客栈,先好好睡一觉再说;刘不才依从,由古 家的丫头侍候着,上床休息。
胡雪岩的精神却还很好,“老古,”他招招手让古应春坐在床前,低声 说道:“我对人不用不光明的手段,这一次要做它一次一百零一回的买卖,
全家大小在那班王八蛋手里,不能不防他们一着。我现在要埋一条药线在那 里;好便好,搞得不好,我点上药线轰他娘的,教他们也不得安逸。话说明
了,你心里也有数了;要劳你的神,替我做一件公事。”
他是“话说明了”,古应春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,“小爷叔,”他皱 着眉说,“我还莫名其妙;什么药线,什么公事?”
“公事就是药线,药线就是公事。”胡雪岩说:“这件公事,是以我浙江 候补道兼团练局委员,奉王抚台委派,筹划浙江军需民食,以及地方赈济事
宜的身分,报给闽浙总督衙门庆制军。公事上要说明,王雪公生前就顾虑援 兵不到,杭州恐怕保不住,特意嘱咐我,他是决定城亡人亡,一死报答朝廷;
但是杭州的百姓,不可不顾,因为我不是地方官,并无守土之责,所以,万 一杭州沦陷,必得顾念家乡,想办法保护地方百姓。这是第一段。”
古应春很仔细地听着,已理会得胡雪岩入手的意思,并即说道:“第二 段当然是叙你运粮到杭州,不能进城的情形?”“对!不过转道宁波这一层
不必提。”胡雪岩略停一下又说,“现在要叙顶要紧的第三段,要这样说法: 我因为人在上海,不能回杭州,已经派人跟某某人、某某人联络,请他们保
护地方百姓,并且暗中布置,以便官军一到,可以相机策应。这批人都是地 方公正士绅,秉心忠义,目前身陷城中,不由自主;将来收复杭州,不但不
能论他们在长毛那里干过什么职司,而且要大大地奖励他们。”
“啊,啊!”古应春深深点头,“我懂了,我懂了,这就是替他们的将来 留个退步。”
“对了。这道公事要等庆制军的批示,他人在福州,一时办不到;所以 要来个变通办法,一方面呈报庆制军,一方面请江苏巡抚衙门代咨闽浙总督
衙门,同时给我个复文,拿我的原文都叙在里头,我好给他们看。”
“嗯、嗯!”古应春想了一下,记起一句话:“那么什么叫‘公事就是药 线’呢?”
“这你还不懂?”胡雪岩提醒他说:“你先从相机策应官军这句话上去 想,就懂了。”
真所谓“光棍一点就透”,古应春恍然大悟,如果那批人不肯就范,甚
至真个不利于胡家眷属;胡雪岩就可用这件公事作为报复,向长毛告密,说 这班人勾结清军,江苏巡抚衙门的回文,便是铁证。那一来,后果就可想而
知了。这一着实在狠。但原是为了报复,甚至可以作为防卫;如果那批人了 解到这道公事是是一根一点便可轰发火药,炸得粉身碎骨的药线,自然不敢 轻举妄动。
“小爷叔!”古应春赞叹着说“真正‘死棋肚子里出仙着’;这一着,亏 你怎么想出来的?”
“也不是我发明的。我不过拿人家用过的办法,变通一下子。说起来, 还要谢谢王雪公,他讲过一个故事给我听;这个故事出在他们家乡,康熙年
间有位李中堂,据说在福建名气大得很,他的同年陈翰林跟他有段生死不解 的仇——。”
王有龄告诉胡雪岩的故事如此:这位李中堂是福建安溪人,他的同年 陈翰林是福州人。
这年翰林散馆,两个人请假结伴回乡。不久就有三藩之乱,耿精忠响 应吴三桂,在福州也叛变了,开府设官,陈翰林被迫受了伪职。
李中堂见猎心喜,也想到福州讨个一官半职。而陈翰林却看出耿精忠 恐怕不成气候,便劝李中堂不必如此。而且两个人闭门密谈,定下一计,由
李中堂写下一道密疏,指陈方略,请朝廷速派大兵入闽。这道密疏封在蜡丸 之中,由李家派人取道江西入京,请同乡代为奏达御前。
“这是‘刀切豆腐两面光’的打算。”胡雪岩说:“李中堂与陈翰林约定, 如果朝廷大兵到福建,耿精忠垮台,李中堂当然就是大大的功臣,那时候他
就可以替陈翰林洗刷,说他投贼完全是为了要打探机密,策应官军——。”
“啊、啊,妙!如果耿精忠成了功,李中堂这首密疏,根本没有人知道;陈 翰林依旧可以保荐他成为新贵。是不是这样的打算?”
“一点不错。”
“那末后来呢?”古应春很感兴趣地问:“怎么说是成了生死不解的冤 家?”
“就为李中堂不是东西,出卖朋友。耿精忠垮台,朝廷收复福建,要办 叛逆的罪;李中堂自己得意了,竟不替他洗刷。害得陈翰林充军到关外。”
胡雪岩说,“我现在仿照他们的办法,但愿那批人很识相,我替他们留下的 这条洗刷的路子,将来一定有用。”
“对!小爷叔的意思,我完全懂了;这道公事我连夜替你预备起来。”
“不忙。明天动笔也不迟。”胡雪岩说,“我还有件事要先跟你商量。” 这件事是为王有龄身后打算,自不外名利两字。王有龄的宦囊虽不太
丰,却决不能说是一清如水;“三年清知府,十万雪花银”,许多收入象征粮 的“羡余”;漕粮折实,碎角子熔铸为五十两银子一个的“官宝”,照例要加
收的“火耗”,在雍正年间就已“化暗为明”,明定为地方官的“养廉银”。 此外“三节两寿”——过年、端午、中秋三节;本人及太太的两个生日,属
员必有馈敬,而且数目亦大致有定规,这都是朝廷所许的收入。
王有龄的积蓄,当然是交给胡雪岩营运;他现在要跟古应春商议的, 就因为经手的款子,要有个交代。“他们说王雪公有钱在我手里,这是当然
52书库推荐浏览: 高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