庆端,乞援以外,更望设法督催一直逗留在衡州的李元度,带领所募的湘勇, 往杭州这方面打,好牵制长毛,减轻杭州的压力。
还有一通是给江苏巡抚薛焕的,要求筹饷筹粮,同时附着一件奏稿, 托薛焕代缮拜发。
其中详叙杭州被围绝粮,归咎于驻在绍兴的团练大臣王履谦,勾结劣 绅,把持地方,视省城的危急,如秦人之视越;更骇人听闻的是,居然唆使
莠民戕害命官——九月廿四,长毛窜陷钱塘江南岸,与杭州隔水相望的萧山, 如兴知府廖宗元派炮船,迎头拦击;寡不敌众,官军败退。王履谦和萧绍一
带的百姓,平时就与官军不和,猜忌甚深;这时以为炮船通敌,回来是替长 毛带路,王履谦便下令包围活捉,格杀不论。
廖宗元得报,知道这纵非诬陷,也是极严重的误会,赶紧亲自出城弹 压。暴民一声呼啸,将廖宗元从马上拉下来痛殴,王履谦袖手旁观,默赞其
事。由这一番内讧,替敌人制造了机会;长毛长驱猛扑,兵不血刃而陷绍兴。 长毛进城的前一天,王履谦携带家眷辎重,由绍兴逃到宁波,经海道逃到福
建;而杭州的粮道,也就此断了。王有龄自然要参劾王履谦,措词极其严厉; 甚至有“臣死不瞑目”的话,可以想见他对王履谦怨恨入骨。
“这两封血书,”古应春问道,“怎么样处置?”“都送薛抚台——。”
“好。”古应春不等他话完,就要起身,“我连夜送去。”
“这倒不必。明天一早送去好了;我还有话。”“是!你说。”
“我要托你面见薛抚台。”胡雪岩虽然气弱,但低微的语声中,仍然显得 很有决断:“米,我自己想办法;运米的船,回头要问五哥,能够不麻烦官
府最好。不过,他要替我派兵护运。”
“这条路通吗?”
“有一条路好走,你不明白;五哥知道,等他来了再说。”胡雪岩又说:
“还有几首诗,也请你送给薛抚台;你说我因为腿伤,不能当面去见他,要 问杭州惨状到什么样子?请他看这几首诗就知道了。”
一面说,一面又在衣襟中摸索半天,才掏出几张极皱的纸。古应春摆 在桌上抹平了细看,标题叫《辛酉杭城纪事诗》,作者名叫张荫榘。一共是
十二首七绝;每首都有注解,看到第五首,古应春念道:雍容铃阁集簪裾, 九月秋清气象舒;无数妖氛惊乍逼,十门从此断军书。
诗下的注解是:“九月二十六日,贼以数十万众围城,十门紧闭,文报 从此不通,居民如笼中鸟,釜中鱼。”古应春念到这里,屈指数了一下:“今
天十一月初五,围了四十天了。”
“四十天不算多,无奈缺粮已久;围到第十天就人心大乱了。”胡雪岩叹 口气说:“你再看下去。”
接下去看,写的是: 十面城门十面围,大臣谁是识兵机? 国人望岁君胡胄,传说张巡整队师。
注是:“十月初六日,张军门玉良援到,大获胜仗;即派况副将文榜于 下午入城见王中丞有龄,请城内连夜移兵出扎,便可与张军门联络,以通粮
道。饶军门从旁阻之云:‘明日总来得及。’不料伪逆李秀成连夜筑成木城, 于是饷道与张营隔绝。而十城隔濠,亦遍筑土城。当张军门令况副将入城见
中丞,以灭贼自任,百姓延颈觇伺,均言贼必扑灭。”
看完这首诗和原注,古应春问道:“饶军门是谁?”“饶廷选。这个人
因为救过广信府,靠沈夫人出了大名,其实没用。”胡雪岩叹口气说:“我劝 过王雪公多少次,说他因人成事,自己胆子小得很。王雪公不听我的话。救
杭州就靠这个机会;错过这个机会,神仙来都没救了。”“张玉良呢?”古应 春又问,“这个人大家都说他不行,到底怎么样?”
“你再往下看。下面有交代。” 诗中是这样交代: 桓侯勇健世无双,飞炮当前岂肯降? 万马不嘶军尽泣,将星如斗落长江。
“怎么?阵亡了?”
“阵亡了。”胡雪岩摇摇头,“这个人也耽误了大事,嘉兴一败,金华兰 溪又守不住,杭州就危险了。不过,总算亏他。”“诗里拿他比做张飞,说得 他很好。”
“他是阵亡殉国的,自然要说得他好。”胡雪岩黯然说道:“我劝王雪公 暂且避一避。
好比推牌九摇摊一样,这一庄手气不顺;歇一歇手,重新来过。王雪 公不肯,他说他当初劝何根云,守土有责,决不可轻离常州;现在自己倒言
行不符;怎么交代得过去?”
“看起来王雪公倒是忠臣。”
“忠臣?”胡雪岩冷笑:“忠臣几个钱一斤?我看他——。”语声哽咽欲 绝。古应春从未听胡雪岩说过什么愤激的话,而居然将“忠臣”说得一文不
值,可以想见他内心的沉痛悲愤。只是苦于没有话可以安慰他。
“先吃饭吧!”七姑奶奶说,“天大的事,总也得吃饱了才好打主意。而 且小爷叔真的也饿了。”
“提到杭州,我哪里还吃得下饭?”胡雪岩泪汪汪地抬眼,“你看最后那 两首诗。”
古应春细细看了下,颜色大变;七姑奶奶不免奇怪,“怎么了?”她问,
“说什么?”
“你听我念!”古应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。 剜肉人来非补疮,饥民争啖事堪伤;一腔热血三升血,强作龙肝凤脯
尝。
“什么?”七姑奶奶大惊问道“人吃人?” 古应春不即回答,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注解:“兵勇肆掠,居民鸣锣捕
获,解送凤山门王中丞常驻之处。中丞询实,请王命尽斩之;尸积道旁,兵 士争取心肝下酒,饥民亦争脔食之。‘食人肉’,平日见诸史乘者,至此身亲
见之。”就这一段话,将厅前厅后的人,听得一个个面无人色,七姑奶奶连 摇摇头:“世界变了!有这样的事!”“我也不大相信。小爷叔真有其事?”
“不但真有其事,简直叫无足为奇。”胡雪岩容颜惨淡地喘着气说:“人 饿极了,什么东西都会吃。”
他接下来,便讲杭州绝粮的情形——这年浙西大熟,但正当收割之际, 长毛如潮水般涌到;官军节节败退,现成的稻谷,反而资敌,得以作长围久
困之计。否则,数十万长毛无以支持;杭州之围也就不解而自解了。
杭州城里的小康之家,自然有些存粮;升斗小民,却立刻就感到了威 胁,米店在闭城之前,就已歇业。于是胡雪岩发起开办施粥厂,上中下三城
共设四十七处,每日辰、申两次,每次煮米一石,粥少人多,老羽妇孺挤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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