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言万语并一句:对不对你!”说完,举杯表示道歉。
“这杯酒,我不能吃。我有两句话请问你,你罚咒,是不帮人家做钱庄?”
“是的。”
“就是说,不给人家做伙计?”
“是的!”张胖子重重地回答。
“那末,老张,你先要弄清楚,我不是请你做阜康的伙计。”“做啥?” 张胖子愕然相问。
“做股东。等于你自己做老板!这样子,随便你罚多重的咒,都不会应 了。”
“做股东!”张胖子心动了,“不过,我没有本钱。”“本钱我借你。我划 一万银子,算你的股份;你来管事,另外开一份薪水。”胡雪岩说,“你那家
小杂货店,我也替你想好了出路;盘给阿祥,他自然并到他丈人那里。你看,
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?” 这样的条件,这样的交情,照常理说,张胖子应该一诺无辞;但他仍
在踌躇,因为第一,钱庄这一行,他受过打击,确实有些寒心;第二,交朋 友将心换心,惟其胡雪岩如此厚爱,自己就更得忖量一下,倘或接手以后,
没有把握打开局面,整顿内部,让好朋友失望,倒不如此刻辞谢,还可以保 全交情。
当然,他说不出辞绝的话,而且也舍不得辞绝;考虑了又考虑,说了 句:“让我先看一看再说。”
“看?你用不着看了!”胡雪岩说:“阜康的情形比起从前王雪公在世的 时候那样热闹,自然显得差了。跟上海的同行比一比,老实说一句,比上不
足,比下着实有余。阜康决没有亏空,放款出去的户头,都是靠得住的;几 个大存户亦都殷实得很,不至于一下子都来提款。毛病是我不能拿全副精神
摆在上头;原来请的那个大伙,人既老实,身子又不好,所以弄得死气沉沉, 没有起色。你去了,当然会不同;等我来出两个主意,请你一手去做,同心
协力拿阜康这块招牌再刷得它金光闪亮。”
照这样说,大可一干;不过,“我到底是啥身分到阜康呢?”他说,“钱 庄的规矩,你是晓得的。”
钱庄的规矩,大权都在大伙手里,股东不得过问;胡雪岩原就有打算 的,毫不迟疑地答道:“对我来说,你是股东;对阜康来说,你是大伙。你
不是替人家做伙计,是替自己做。”
这个解释很圆满,张胖子表示满意,毅然决然地答道:“那就一言为定。 主意你来出,事情我来做;对外是你出面,在内归我负责。”
“好极!我正就是这个意思——。”
“慢来。”张胖子突然想到,迫不及待地问:“原来的那位老兄呢?”
“这你不必担心。他身体不好,而且儿子已经出道;在美国人的洋行里 做‘康白度’,老早就劝他回家享福。他因为我待他不错,虽然辞过几次,
我不放他,也就不好意思走。现在有你去接手,在他真正求之不得。”
张胖子释然了,“我就怕敲了人家饭碗!”他又生感慨,“我的东家不 好;不能让他也在背后骂东家不好。”“你想想我是不是那种人?”胡雪岩问
道,“老张,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;从此刻起,我们就算合伙了!倒谈谈生 意经;你看,我们应该怎么个做法?”
这一下,将张胖子问住了。他是钱庄学徒出身,按部就班做到大伙, 讲内部管理,要看实际情形而定;谈到外面的发展,也要先了解了解市面。
如要他凭空想个主意出来,可就抓瞎了。
想了好一会,他说:“现在的银价上落很大;如果消息灵通,兑进兑出 一转手之间,利息不小。”
“这当然。归你自己去办,用不着商量。”胡雪岩说:“我们要商量的是, 长线放远鹞,看到三年以后,大局一定,怎么样能够飞黄腾达,一下子窜了 起来。”
“这——”张胖子笑道,“我就没有这份本事了。” 谈生意经,胡雪岩一向最起劲;又正当微醺之时,兴致更佳,“今天难
得有空,我们索性好好儿筹划一番。”他问:“老张,山西票号的规矩,你总 熟悉的吧?”
“隔行如隔山;钱庄、票号看来是同行,做法不同。”张胖子在胡雪岩面
前不敢不说老实话,“而且,票号的势力不过长江以南;他们的内幕,实在 没有机会见识。”“我们做钱庄,唯一的劲敌就是山西票号。知己知彼,百战
百胜;所以这方面,我平时很肯留心。现在,不妨先说点给你听。”
照胡雪岩的了解,山西票号原以经营汇兑为主;而以京师为中心。这 几年干戈扰攘,道路艰难,公款解京,诸多不便;因而票号无形中代理了一
部分部库与省库的职司,公款并不计息,汇水尤为可观,自然大获其利。还 有各省的巨商显宦,认为天下最安稳的地方,莫如京师;所以多将现款,汇
到京里,实际上就是存款。这些存款的目的不是生利,而是保本,所以利息 极轻。
“有了存款要找出路。头寸烂在那里,大元宝不会生小元宝的。”胡雪岩 说,“山西票号近年来通行放款给做京官的,名为‘放京债’;听说一万两的
借据,实付七千——”“什么?”张胖子大声打断,“这是什么债,比印子钱 还要凶!”
“你说比印子钱还要凶,借的人倒是心甘情愿;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, 老百姓倒霉!”
“怎么呢?”
“你想,做官借债,拿什么来还?自然是老百姓替他还。譬如某人放了 你们浙江藩司,京里打点,上任盘费;到任以后置公馆、买轿马、用底下人,
哪一样不用钱?于是乎先借一笔京债;到了任想法子先挪一笔款子还掉,随 后慢慢儿弥补;不在老百姓头上动脑筋,岂不是就要闹亏空了?”“这样子
做法难道没有风险!譬如说,到了任不认帐?”“不会的。第一、有保人; 保人一定也是京官。第二、有借据;如果赖债,到都察院递呈子,御史一参,
赖债的人要丢官。第三、自有人帮票号的忙,不准人赖债。为啥呢,一班穷 翰林平时都靠借债度日;就盼望放出去当考官,当学政,收了门生的‘贽敬’
来还债;还了再借,日子依旧可以过得下去。倘若有人赖了债,票号联合起 来,说做官的没有信用,从此不借;穷翰林当然大起恐慌,会帮票号讨债。”
胡雪岩略停一下又说:“要论风险,只有一样;新官上任,中途出了事,或 者死掉,或者丢官。不过也要看情形而定,保人硬气的,照样会一肩担承。”
“怪不得!”张胖子说:“这几年祁、太、平三帮票号,在各省大设分号。 原来有这样的好处!”他跃跃欲试地,“我们何不学人家一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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