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【完结】(5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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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然问到了;阿巧姐昨天是去了宝善街北的兆荣里,那轿夫还记得她是在倒数 第二家,一座石库门前下的轿。

  所谓“有里兆荣并兆富,近接公兴,都是平康路”,那一带的兆荣里、 兆富里、公兴里是有名的纸醉金迷之地;阿巧姐摒绝从人,私访平康,其意 何居?着实可疑。

  要破这个疑团,除却七姑奶奶更无别人。胡雪岩算了一下,这天正是 她代为布置新居,约定去看的第四天;因而坐轿不到古家,直往画锦里而去。

  果然,屋子已粉刷得焕然一新;七姑奶奶正亲自指挥下人,在安放簇 新的红木家具。三月底的天气,艳阳满院,相当燠热,七姑奶奶一张脸如中

  了酒似的,而且额上见汗,头发起毛,足见劳累。 胡雪岩大不过意,兜头一揖,深深致谢;七姑奶奶答得漂亮:“小爷叔

  用不着谢我,老太太,婶娘要来了;我们做小辈的,该当尽点孝心。” 说着,她便带领胡雪岩一间屋子、一间屋子去看;不但上房布置得井

  井有条,连下房也不疏忽,应有尽有。费心如此,作主人的除了没口夸赞以 外,再不能置一词。

  一个圈子兜下来,回到客厅喝茶休息,这时候胡雪岩方始开口,细诉 阿巧姐一夜的芳踪;向七姑奶奶讨主意。

  事出突兀,她一时哪里有主意?将胡雪岩所说的话,前前后后细想了

  一遍,觉得有几件事先要弄清楚。“小爷叔,”她问:“阿巧姐回来以后,对 你是啥样子?有没有发牢骚?”

  “没有,样子很冷淡。”

  “有没有啥收拾细软衣服,仿佛要搬出去的样子?”“也没有。”胡雪岩 答说,“坐在那里剥指甲想心事,好象根本没有看到我在那里似的。”

  就问这两句话便够了。七姑奶奶慢慢点着头,自言自语似地说:“这就 对了!她一定是那么个主意!”由于刚才一问一答印证了回忆,胡雪岩亦已

  有所意会;然而他宁愿自己猜得不对,“七姐,”他很痛苦地问:“莫非她跟 她小姊妹商量好了,还要抛头露面,自己去‘铺房间’?”“贱货!”脱口骂 了一句。

  “小爷叔!这,我要替阿巧姐不服。”七姑奶奶的本性露出来了,义形于 色地说:“一个人总要寻个归宿。她宁愿做低服小,只为觉得自己出身不是

  良家,一向自由惯了的,受不得大宅门的拘束,要在外头住;说起来也不算 过分。这一层既然办不到,只有另觅出路;哪里来的还到哪里去,不也是顺

  理成间的事?就算是从良,总亦不能喊个媒波来说:‘我要嫁人了,你替我 寻个老公来!’她‘铺房间’自己不下水;遇见个知心合意的,自订终身, 倒是正办。”

  听她一顿排揎,胡雪岩反倒心平气和了,笑笑说道:“其实她要这样子 做,倒应该先跟七姐来商量。”

  “跟我没商量!我心里不反对她这样子做;口里没有赞成她再落火炕的 道理。阿巧姐是聪明人,怎么会露口风?我现在倒担心一件事;怕她心里恨

  你,将来会有意塌你的台。”“怎么塌法?”胡雪岩苦笑着,“只要她再落水, 我的台就让她坍足了。”

  “那还不算坍足。明天她挂上一块‘杭州胡寓’的牌子,那才好看呢!” 一句话说得胡雪岩发楞。他也听人说过,这一两年夷场“花市”,繁盛

  异常,堂子里兴起一种专宰冤大头的花样,找个初涉花丛,目炫于珠围翠绕;

  鼻醉于粉腻脂香;耳溺于嗷嘈弦管的土财主,筵前衾底,做足了宛转绸缪的 柔态痴情;到两情浓时,论及嫁娶,总说孤苦伶仃一个人,早已厌倦风生,

  只为“身背浪向”有几多债务,只要替她完了债,她就是他家的人,除此别 无要求。

  于是冤大头替她还债“卸牌子”,自此从良。到一做了良家妇女,渐渐 不安于室;百般需索,贪壑难填,稍不如意,就会变脸,三天一小吵,五天

  一大吵,吵得这家人家的上上下下,六神不安。冤大头这才知道上了恶当; 然而悔之晚矣!少不得再花一笔钱,才能请她走路。

  这个花样名为“氵忽浴”。如果洗清了一身债务,下堂求去,两不相干, 还算是有良心的;有些积年妖狐,心狠手辣,嫁而复出,还放不过冤大头,

  顶着他的姓接纳生张熟魏;甚至当筵诉说她的嫁后光阴如何如何?或者这家 人家的阴私家丑,少不得又要花钱,才能无事。

  不过,阿巧姐总不致于如此绝情。胡雪岩问道:“她这样子做,于她有 什么好处?她是理路极清楚的人;为啥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?”

  “小爷叔这句话说得很实在;阿巧姐应该不是这种人。事情到了这步田 地,反倒好办了。小爷叔,你交给我,包你妥当。”七姑奶奶接着又说:“小

  爷叔,你这两天不要回去!

  住在我这里,还是住在钱庄里;随你的便,就是不要跟阿巧姐见面。”

  胡雪岩实在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料知问亦无用;为今之计, 只有丢开不管,听凭她去料理了。

  于是他说:“我住在钱庄里好了。我请了张胖子做档手;趁这两天功夫 陪他在店里谈谈以后的生意。”

  “张胖子为人倒靠得住的。就这样好了!你去忙你的生意;有事我会到 阜康来接头。”

  当天下午,七姑奶奶就去看一个人;是尤五的旧相知怡情老二。当年 因为松江漕帮正在倒霉的时候,弟兄们生计艰难;身为一帮当家的尤五,岂

  可金屋藏娇?因而尽管怡情老二说之再三,尤五始终不肯为她“卸牌子”; 怡情老二一气之下,择人而事,嫁的是个破落的世家子弟,体弱多病,不到

  两年呜呼哀哉。怡情老二没有替他守节的必要;事实上也不容于大妇,因而 重张艳帜。先是做“先生”;后来做“本家”,跟尤五藕继丝连,至今不绝。

  阿巧姐原是怡情老二房间里的人;七姑奶奶去看怡情老二,一则是要 打听打听阿巧姐预备复出,到底是怎么回事?再则也是要利用她跟阿巧姐旧

  日的情分,从中斡旋。不过自己一个良家妇女,为了古应春的声名,不便踏 入妓家;特意到相熟的一家番菜馆落脚,托西崽去请怡情老二来相会。

  两个人有大半年不曾见面了。由于彼此的感情,一向很好,所以执手 殷勤,叙不尽的寒温。怡情老二问讯了七姑奶奶全家,与尤五以外,也问起

  胡雪岩;这恰好给了她一个诉说的机会。

  “我今天就是为我们这位小爷叔的事,要跟你商量。”七姑奶奶说:“阿 巧姐跟胡老爷要分手了。”

  “为啥?”怡情老二讶然相问:“为啥合不来?”“其实也没有啥合不来

  ——。”七姑奶奶将家眷属脱困,将到上海;谈到阿巧姐的本心。语气中一 直强调,脱辐已成定局,姻缘无可挽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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