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是已经祝发,决不肯再回家,她一定亦不会死心,自己找到白衣庵去碰钉 子。想来想去没有妥当的办法。
丢下这层不谈,萧家骥问道:“胡先生,那末你对阿巧姐,究竟作何打 算呢?”
这话也使得胡雪岩很难回答;心里转了好半天的念头,付之一叹:“我 只有挨骂了!”
“这是说,决定割舍?”
“不割舍又如何?”
“那就这样,索性置之不理。”萧家骥说:“心肠要硬就硬到底!”
“是我自己良心上的事。”胡雪岩说,“置之不理,似乎也不是办法。”
“怎么才是办法?”萧家骥说,“要阿巧姐心甘情愿地分手,是办不到的 事。”
“不求她心甘情愿,只望她咽得下那口气。”胡雪岩作了决定:“我想这 样子办——。”
他的办法是一方面用缓兵之计,隐住七姑奶奶,只说阿巧姐由白衣庵 的当家师太介绍,已远赴他乡,目前正派人追下去劝驾了;一方面要拜托怡
情老二转托阿金:第一、帮着瞒谎,不能在七姑奶奶面前道破真相;第二、 请她跟阿巧姐去见一面,转达一句话,不管阿巧姐要干什么,祝发也好,从
良也好,乃至于步了尘的后尘也好,胡雪岩都不会干预,而且预备送她一大 笔钱。
说完了他的打算,胡雪岩自己亦有如释重负之感;因为牵缠多日,终 于有了快刀斩乱麻的处置。而在萧家骥,虽并不以为这是一个好办法;只是
除此以外,别无善策,而况毕竟事不干己,要想使劲出力也用不上,只有点 点头表示赞成。“事不宜迟,你师娘还在等回音;该干什么干什么,今天晚
上还要辛苦你。”
“胡先生的事就等于我师父的事,”萧家骥想了一下说,“我们先去看怡 情老二。”
到了怡情老二那里,灯红酒绿,夜正未央。不过她是“本家”,另有自 己的“小房子”;好在相去不远,“相帮”领着,片刻就到。入门之时,正听
得客厅里的自鸣钟打十二下;怡情老二虽不曾睡,却已上楼回卧室了。
听得小大姐一报,她请客人上楼。端午将近的天气,相当闷热;她穿
一件家常绸夹袄对客,袖管很大也很短,露出两弯雪白的膀子,一只手膀上 戴一支金镯,一只手腕上戴一支翠镯,丰容盛髻、一副福相;这使得萧家骥
又生感触,相形之下,越觉得阿巧姐憔悴可怜。
由于胡、萧十分是初次光临,怡情老二少不得有一番周旋,倒茶摆果 碟子,还要“开灯”请客人“躺一息”。主要殷勤,客人当然也要故作闲豫,
先说些不相干的话,然后谈入正题。
萧家骥刚说得一句“阿巧姐果然在白衣庵”,小大姐端着托盘进房;于 是小酌宵夜,一面继谈此行经过。萧家骥话完;胡雪岩接着开口,拜托怡情 老二从中斡旋。
一直静听不语的怡情老二,不即置答;事情太离奇了,她竟一时摸不 清头绪。眨着眼想了好一会才摇摇头说:“胡老爷,我看事情不是这么做法。
这件事少不得七姑奶奶!”
接着,她谈到张郎中;认为七姑奶奶的做法是正办。至于阿巧姐有所 误会,无论如何是解释得清楚的。为今之计,只有设法将阿巧姐劝了回来;
化解误会,消除怨恨,归嫁张宅,这一切只要大家同心协心花功夫下去,一 定可以有圆满的结局。
“阿金不必让她插手了;决绝的话,更不可以说。现在阿巧姐的心思想 偏了,要耐心拿它慢慢扭过来。七姑奶奶脾气虽毛糙,倒是最肯体恤人、最
肯顾大局;阿巧姐的误会,她肯原谅的,也肯委屈的。不过话可以跟她说明 白;犯不着让她一白衣庵去碰钉了。我看,胡老爷——。”
她有意不再说下去,是希望胡雪岩有所意会,自动作一个表示。而胡 雪岩的心思很乱,不耐细想,率直问道:“二阿姐,你要说啥?”
“我说,胡老爷,你委屈一点,明天再亲自到白衣庵去一趟,陪个笑脸, 说两句好话,拿阿巧姐先劝了回来再说。”
这个要求,胡雪岩答应不下。三番两次,牵缠不清,以致于搁下好多 正事不能办;他心里实在也厌倦了。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快刀斩乱麻的措施,
却又不能实行;反转要跟阿巧姐去陪笑脸,说好话,不但有些于心不甘,也 怕她以为自己回心转意,觉得少不得她,越发牵缠得紧,岂不是更招麻烦?
看他面难色,怡情老二颇为着急说:“胡老爷,”她说:“别样见识,我 万万不及你们做官的老爷们;只有这件事上,我有把握。为啥呢?女人的心
思,只有女人晓得;再说,阿巧姐跟我相处也不止一年,她的性情,我当然
摸得透。胡老爷,我说的是好话,你不听会懊悔!” 胡雪岩本对怡情老二有些成见,觉得她未免有所袒护,再听她这番话,
成见自然加深,所以一时并无表示,只作个沉吟的样了,当作不以为然的答 复。
萧家骥旁观者清,一方面觉得怡情老二的话虽说得率直了些,而做法 是高明的;另一方面又知道胡雪岩的心境,这时不便固劝,越劝越坏。好在
巧姐的下落明了,在白衣庵多住些日子亦不要紧。为了避免造成僵局,只有 照“事缓则圆”这句话去做。
“胡先生也有胡先生的难处;不过你的宗旨是对的!”他加重了语气,同 时对怡情老二使个眼色,“慢慢来,迟早要拿事情办通的。”
“也好。请萧少爷劝劝胡老爷!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萧家骥连声答应,“明天我给你回话。今天不早了, 走吧!”
辞别出门,胡雪岩步履蹒跚,真有心力交瘁之感。萧家骥当然亦不便 多说,只问一句:“胡先生,你今在歇在哪里?我送你去。”
“我到钱庄里去睡。”胡雪岩说道:“你今天还要不要去见你师娘。”
“今天就不必去了。这么晚!”
“好的。”。胡雪岩沉吟了一会,皱眉摇头,显得不胜其烦似的,“等一两 天再说吧!
我真的脑筋都笨了,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拉拉扯扯,弄不清爽的麻烦!”
“那末,”萧家骥低声下气地,倒像自己惹上了麻烦,向人求教那样:“明 天见了我师娘,我应当怎么说?”这一次胡雪岩答得非常爽脆:“只要不伤
你师娘的心,怎么说都可以。”
回到钱庄,只为心里懊恼,胡雪岩在床上辗转反侧,直到市声渐起, 方始朦胧睡去。
正好梦方酣之时,突然被人推醒;睁开涩重的睡眼,只见萧家骥笑嘻 嘻地站在床前,“胡先生,”他说,“宝眷都到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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