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官册_高阳【第1部完结】(5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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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本都院身在京华,此心丸当往来于此地。本都院见尔百姓,如此情状,既愧平日救民之道未尽;又不忍遽然而去;但君命不敢留,辅导东宫之任,亦不敢辞。惟尔士归书舍,农归田畴,商归市肆,使本都院之心稍安,无复纷纷扰乱可也!

  最后两句话,情见乎词,几乎懊恼得不耐烦!于是有那比较理智的,认为这样坚留不放,有害汤斌。因为“君命召,不俟驾而行”,如果迁延不克,小则误了程限,有罚薪之类的处分;大则会引起朝廷的误会,以为汤斌有意恋栈,故意发动百姓,搞出这套花样。而且也有知道朝中妒忌汤斌的甚多;如果趁此机会,暗进谗言,那就真的“爱之适足以害之”了。

  因此,汤斌才得略略安心,昼夜赶办有期限的案件,将钱粮簿册,弄得清清楚楚,连同钦颁关防,王命旗牌,委派苏州府的同知,以及当初送关防来的那个抚标中军的武官李虎,专程送到总督王新命那里,接着束装起程。

  行李中最珍贵的一样东西,是一部苏州官书局刻印的《二十四史》,装了八个书箱,因此要征八匹骡子来负载。而汤斌已经非常不安,说为了他自己的行李,累及地方。

  临行之日,苏州百姓,塞道遮留,号哭不止。古往今来,从江淹的《别赋》到说不尽的恨别的诗篇,何曾道得尽此一别的哀痛悲伤,万般难舍?汤斌倒还可以支持,在轿子里的汤夫人却哭得双目尽肿,恨不得下轿说一声:“我留在这里不走了!”

  就在汤斌离任的第二天,士绅集议,那一笔自设在通行大道的钱匦中,随缘乐助而得的,预备派人上京叩阍作旅费用的款子,如今用不着了,却又无从去退还原主,该当如何处置?

  “替汤大人造一座生祠!”有人这样大声说。

  此议一出群情响应,于是在胥门外临运河的行要之区,觅得一方空地;地主听说是要建造汤公祠,自愿捐献,不收地价。见贤思齐,苏州城里最大的一家土木作,亦自愿亏本承建;木商和砖瓦行亦纷纷半卖半捐,提供建材。汤斌尚未到京,他的生祠,已经动工在兴建了。

  “今年康熙二十五年丙寅,”有个八十多岁的老者,策杖来观施工,问同行的一个少年说:“六十年前丙寅是哪一年?”

  那少年扳着手指算了一会答道:“六十年前的丙寅,应该是前明熹宗天启六年。”

  “不错。那年也替人建过一座生祠,正好六十年,巧得很!”

  “有这回事?我倒不知道。”

  “你年纪轻,自然不知道,”老者拈须沉吟,六十年的往事兜上心来,抚今追昔,感慨无限,“那年苏州城里也出了大事,只是事情完全不同;魏忠贤毒遍天下,东林君子,惨死狱中,东厂番子矫诏到苏州来捉吏部主事周顺昌,引起公愤,百姓不期而集的,总在一万人以上,杀了几名番子--。”

  “喔,”那少年抢着说道:“这一说我明白了,虎邱的‘五人之墓’,就是为了这一案,被捕殉难的。我还记得那五义民的名字是:颜佩韦、马杰、杨念如、沈扬、周文元。”

  “一点不错!”老者欣然,“足见公道自在人心,至今还记得他们的名字。那‘五人之墓’,原来就是一座生祠,是魏忠贤的生祠,题名叫做‘普惠’,是巡抚毛一鹭拍魏忠贤的马屁,搞出来的花样,祠当中供一座魏忠贤的像,用沉香木所雕,眼目口鼻手足,都是活动的;肚子里塞满金银珠宝;头上还开一个洞,可以插四时香花。讲究得很。”

  少年大笑,“讲究是讲究,也很滑稽。”他笑停了又问:“以后呢?”

  “以后,”老者答道,“天启六年九月建的普惠祠,第二年八月,熹宗驾崩,客、魏垮台,普惠祠当然拆掉,原址就作为五义民的墓地。奸邪得势于一时,败起来快得很!

  五人之墓,至今香火不绝;如今的汤公祠,在汤公生前,是祷祝他长生的生词,将来殁而为神,自然照样享受香火,俎豆千秋,永世不休。一个人不要争一时,要争千秋,汤公就是榜样。”

  清官册

  6、辅导太子

 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汤斌是闰年四月十九到京的,车子进了彰义门,照例先行到宫门请安,递上折子;然后回到预先派人租下的住宅--极小极简陋,草草安顿,立即草拟奏折,准备举荐他在夏峰的同门,做过大名道副使、丁忧回籍的耿介,一起来担负辅导太子的重任。

  刚刚拿起笔,忽然有数骑快马到门,求见汤斌:是一名御前侍卫,传旨即召汤斌进宫。

  “皇上是听九卿奏事的时候提起,说是看见汤大人在宫门请安,”那御前侍卫说:

  “皇上急于想见,吩咐即刻宣召;已经赐了‘紫禁城骑马’,请汤大人马上就走吧!”

  于是汤斌又向北磕头谢了恩,匆匆出门;御前侍卫带了一匹御厩的好马来,骑上就走,进宫直到景运门前下马,引入乾清宫西暖阁,皇帝已经等了一会儿了。

  行礼以后,皇帝吩咐起立回话,他向汤斌这样致慰:“你在江苏,能够洁身自励,统率僚属,实心任事,这些情形,我都知道。天下官员,有才的不少;操守谨慎的,未能多见。你以前陛辞的时候,曾经向我说过:‘平日不敢自欺’这句话你说过做到。我很高兴,所以特地拔擢你当礼部尚书,你以后要格外自勉。”

  “是!”汤斌答道,“臣学识庸陋,蒙皇上简任江苏巡抚,奉职无状,时虞陨越;今蒙皇上,不次拔擢,不敢不尽心力,勉图报称。”

  “江苏的情形怎么样?”

  “苏州、松江两府,去年丰收;西淮、扬州水灾,蒙圣恩减免因赋,赈恤百姓,万民欢呼,感恩不止。不过徐州一带,地最荒瘠,今春民困,比较严重。”

  “你一路来,所见到的情形呢?”

  于是汤斌据实奏陈,提到安徽凤阳、蒙城一带,饥民遍地,谋用无策;皇帝恻然不欢,连连摇头。

  “江苏的风俗,可有什么改革?”

  “臣前年陛辞时,蒙皇上面谕,苏州风俗奢侈浮华,饬臣到任后,当以移风易俗为先。圣驾南巡时,面谕臣民,敦本尚实,反璞还淳,万民百姓,无不感动。臣仰体圣意,朝夕告诫,风俗已渐渐改观。”汤斌又说:“苏松一带的淫词,臣已分别拆毁,百姓亦无惊扰;但神棍兴风作浪,无时或已,臣怕离任以后,故态复萌,已特上奏疏,请旨颁谕,臣伏乞皇上,准如所请。”

  “这是对的,当然要准。”皇帝又问:“江南的吏治如何?”

  “江南吏治自于成龙、余国柱以后,有司颇知守法;臣遵奉功令,多方劝诫,吏治渐归醇谨。”

  “你那里有好官没有?”

  “有!”汤斌答道:“松江知府鲁超,才具甚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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