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孟德,军中无戏言嘛。”朱儁故作神秘,“明日卯时点兵出发,三日内进军陈国,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曹操听他道三日,岂有如此缓慢的救援?回头看看皇甫嵩,见他也是默默点头笑而不言。
自第二日出兵起,曹操的眼睛就不够用了。他安排楼异代他统率三千骑,自己却一会儿跟着皇甫嵩、一会儿缠着朱儁。时时刻刻观察着他们如何调兵遣将、如何选择地方安营扎寨。他明白,大局扭转,黄巾军的失败已是指日可待,必须要在这段时间里,尽量多地把皇甫嵩与朱儁的用兵经验挖掘过来。
皇甫嵩心粗不理会,朱儁却早看穿曹操的心思,干脆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听用,顺便教他许多带兵之道。所幸行军不急,就这样,不论是行进扎营,还是巡营用饭,这一个老头、一个青年,俩矮个子将军总是形影不离。两天后,官军眼看已到陈国陈县地界,又一场战斗要开始了。
曹操命令军兵扎下大营,埋锅造饭,简单巡查一番便又跑到朱儁的中军大帐里。
“你这小子也真是的,饭都要在我营里蹭。”
曹操一笑:“老将军您治军有方,饭食做的也比我们那里香!”
果不其然,战饭做罢,庖人都晓得他必到,干脆端了两份进来。看见吃食,曹操突然有了一个疑问,端着碗呆呆问道:“我跟随皇甫老将军时,觉得他爱兵如子,每次安营扎寨,他总是等将官安排已定才搭设自己的中军大帐。用饭的时候,也是等大家都分发已毕,才自己吃饭。可是您为什么却是第一个吃第一个喝呢?”
话未讲完,曹操不禁笑了——只见朱儁把头压得老低,埋头往嘴里扒拉吃的,后来连筷子都嫌费事了,伸手抓起一块饼撕咬着,可能小老头的牙不太好了,歪着脑袋使劲扯——那副尊容曹操看了两天还是忍俊不止。原来这朱儁吃饭比打仗还干脆,少时间如风卷残云般把吃食消灭得干干净净。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呷了一口,见曹操抿嘴窃笑,便道:“你小子笑什么?瞧我这吃相滑稽吗?”
“不敢……不敢……”话虽这样说,曹操却差点儿乐出声。
“哎呀!你小子是大官子弟,自小锦衣玉食,享福享惯了。可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吗?我家乃一介寒门,我还没记事的光景我爹就死了,全靠着老娘织布为生。别说填饱肚子,有饭吃就不错。”朱儁咂么着舌头,自嘲道:“你刚才问,为什么我总是率先用餐。你想想,那皇甫嵩乃是西州望族,他伯父皇甫规、父亲皇甫节都是赫赫威名的大将,自幼家境殷实也吃过见过。我没出息,比他嘴急呀!”
“您不要玩笑,我是真心想知道为什么。您老人家也不是不爱兵呀,为什么好事总是抢在兵将前面,皇甫将军为什么总是最后想到自己?我想其中必有奥妙。”
朱儁正了正颜色,翘着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小胡子道:“你小子以为那仅仅是爱兵的举动?皇甫义真治军,用的乃是‘止欲将’之道。”
“何为‘止欲将’,愿闻其详。”
“太公《六韬》有云‘军皆定次,将乃就舍;炊者皆熟,将乃就食;军不举火,将亦不举,名曰止欲将’你没听说过吧?”
曹操从第一次见到朱儁就觉得这个人很奇怪,此刻瞧他引经据典更觉得莫名其妙,放下碗筷拱手道:“望前辈指点迷津。”
“别那么装模作样的,吃你的,我一讲你马上就明白了。所谓止欲将为的不仅仅是在军兵之中树立好名声,更为的是身体力行。他皇甫义真也一把年纪喽,真要是冲锋在前恐怕没有当年的本事了。所以要想办法身体力行,亲自体验一下饥渴、劳累的感觉,这样他才能掂量出当兵的还有多大的体力。”
“还有这么一层道理?”
“你有机会再仔细观察一下,他不是站在那里摆姿态,而是时刻观察军兵吃饭时的样子和饭量。嘿嘿!这个老滑头。”朱儁笑了,“幸好我不是他的部下,以我这样的吃相,他什么也瞧不出来。”
曹操不禁咋舌,连观察吃饭都有这么多讲究,看来自己还差得很远,想至此曹操又问:“那您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呢?”
“那可就是小老儿我的秘密了。”
“您说说,我不告诉别人。”
“皇甫嵩身高八尺相貌堂堂,又是名将之后,他行止欲之法,满营官兵皆要称颂。但是,似你我这等形容可万不能用。”
“为什么?”
朱儁站起身来:“你瞧瞧!我朱某人身高不足六尺,相貌不及中人,出身不过衙门小吏。本就没什么威望可言,倘若身体力行只会更显平庸琐碎。那样谁还能敬我?谁还能怕我?我怎么还能统帅三军?哼!所以我得自己把自己的地位抬起来,无需身体力行,只差心腹之人探知全军上下之情。我万事不亲临而万事皆知,士兵就会敬我惧我,以为我深不可测,不敢有丝毫违拗。”他说着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“我治军打仗靠的是这里。说白了就是驭人之术。扬雄《法言》有云,‘下者用力,中者用智,上者用人!’”
曹操眼前豁然开朗。
“孟德啊,孙子曰‘因敌变化,不为事先,动辄相随’,其实你大可不必处处模仿我们,更不能照本宣科按图索骥。只要你能审时度势,这仗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,兵你爱怎么带就怎么带!大可随机应变随心所欲。”
此刻,曹孟德发现他心目中对朱儁的形象彻底颠覆了,原本猥琐矮小的样子此刻仿佛变得格外高大威武,随随便便的举动似乎都透露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含义。他甚至想到,自己上了年纪必定也是朱儁这等相貌个头,到时候自己能否有朱儁那样的精明老到呢?既而,又想到此次缓慢行军的原因:“前日您说救援陈国越迟越好,还要逼一员无敌将出战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“《鬼谷子》有云‘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,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’,你当明白智藏于阴,而事显于外。若是全军人人都能得知其中利害,那还算什么秘密军机。到时候就不灵了!”朱儁还是不肯相告,“明日出兵,自见分晓。”
曹操脑袋都有些大了,他自幼熟读孙武子之书,却在一顿饭的工夫听他引据了如此多的其他用兵经典,感觉句句皆有深义,感慨道:“《孙子》《吴子》《三略》《六韬》,这些讲究太多了。我要是有闲暇,不妨各选其精要自己节录一卷书,干脆就叫《兵法节要》吧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朱儁仰面大笑,“曹家小子志气不小呀!我等着你的《兵法节要》。现在快把你的饭吃完,速速回你的营,当你的骑都尉,明日还有一番热闹呢!”
曹孟德回营睡觉一夜无话,第二日清晨点卯出发。因为短短的路程耽误两日有余,黄巾大军早已经包围陈国首县了。三路官兵合军逼近,就择西北高平之地驻兵。面对一望无边的敌人,二老却下令只鸣战鼓不许交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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