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楼异!”曹操一转脸,“你去找匠人,也把会干木工活的人全动员起来,打造五十辆辕车、八辆大的突车,备好二十丈粗麻绳。”
楼异吓得一哆嗦:“您这是要打仗啊!”
“对喽!押着这么多财货,岂不就是打仗?”曹操拍拍他的肩膀,“多找些刀枪棍棒,天冷准备厚衣服,告诉厨下置备炒麦口粮。押运的人你去选,挑胖的挑壮的,先选三百人。走吧!”
“诺。”楼异一溜烟去了。
曹德不禁感叹:“我们都不成,还是哥哥你能办事!”
竖起招兵旗,自有吃粮的。十里八村没着落的汉子全来了,曹家的庄院比集市都热闹,只要选上了二话不说先给一斗粮一匹布。楼异站在大车上一边招呼选人,一边催木匠干活。三天下来该置备的也算差不多了,楼异的嗓子也喊哑了。
临出发的前一晚,在曹家庄院里摆开了流水席,三百壮士连同家人仆僮都开了荤。夏侯家拉来的牛羊一口气宰了三十多头,又把丁冲藏的好酒赊来几十坛,大冬天在院子里外烧起火堆,这些粗人吆五喝六甩开腮帮子这通吃呀!都是饿久了的,见了酒肉比见了爹都亲。
曹德、曹纯坐在主家席上看得直哆嗦,曹昂、曹安民俩孩子吓得不敢出家门。左右当家的夏侯廉、丁斐都不愿意来。倒是夏侯渊、丁冲来了,一个是大老粗、一个是有酒就来,俩人倒很受用。
气氛太乱,曹操扯着脖子对弟弟喊:“子疾,你是当家的,对大家讲两句吧!”他岂敢发一声,只道:“大哥,你来吧!”
曹操便不推辞,迈腿站到了桌案上,开口便嚷道:“肉肥不肥?”
“肥!”这一句话就把穷汉们的注意力集中过来。
曹操作了个罗圈揖:“列位兄弟,我曹某人请客,是想请大家帮个忙!我家老爷子如今当了太尉了!”他说到这儿故意提高了声音,“但是他妈狗阉人要勒索我爹的钱财,若不然就要把我们家刀刀斩尽刃刃诛绝,抢劫一空!”
曹德身子都木了:阿瞒的瞎话怎么张嘴就来呢?哆哆嗦嗦拿起酒来呷了一口,却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句“那咱反了吧!”吓得他一口酒全喷了出来。
“反不得!反不得!”曹操直摆手,“我老爹的命还攥在人家手里呢!现如今老爹叫人家关起来了,连块饼子都吃不上,十常侍倒是大鱼大肉。我得拿钱换老爹的命呀!我从小没娘,是我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兄弟拉扯大的,当年没钱读书我爹把裤子都卖了。所以我要对得起良心,咱实话实说……”
曹纯把头扎到桌案下面偷着乐:你有一句实话吗?
“兄弟们!”曹操端起一碗酒,“明天,大家跟着我到洛阳送钱。为了咱老爹,一路上要是有强盗咱就跟他们玩命!我先干为敬。”大伙吵吵嚷嚷都把酒灌下去,却听曹操话锋一转,“但是丑话我也得说在前头,这钱是救我爹命的!送到了洛阳,回来我还请大家吃肉喝酒,还给你们粮食。若有谁趁火打劫,敢偷敢抢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只见穷人堆里站起一个大个子,嚷道:“那谁他妈是狗娘养的!曹老爷对俺不薄,谁敢偷钱俺第一个跟他没完!人家财主跟咱讲良心,俺们也得跟人家讲良心,对不对啊?”
“对!对!”所有人都随声附和。
曹纯一看喊话的是秦邵,不禁又是狂笑。这必定是事先安排好的。
“好!”曹操又端起一碗酒,“只要大家帮我这个忙,以后大家的困难我也帮!缺房子、缺地、缺钱、缺老婆都有我呢!我给大家唱个曲,助助大家的酒兴,明天一早咱就出发!”说罢回头招呼曹德、曹纯、吕昭,“一块唱一块唱!”
“唱什么呀?我们哪儿会呀?”仨人面面相觑,却听曹操已经扯开了嗓子:“倬彼甫田,岁取十千。我取其陈,食我农人……”
“是《甫田》!”吕昭拍着手笑了,“咱们跟着唱吧!”
四人放开了嗓子,越唱越高兴:
倬彼甫田,岁取十千。我取其陈,食我农人。自古有年。
今适南亩,或耘或耔。黍稷薿薿,攸介攸止,烝我髦士。
以我齐明,与我牺羊,以社以方。我田既臧,农夫之庆。
琴瑟击鼓,以御田祖。以祈甘雨,以介我稷黍,以谷我士女。
曾孙来止,以其妇子。馌彼南亩,田畯至喜。攘其左右,尝其旨否。
禾易长亩,终善且有。曾孙不怒,农夫克敏。
曾孙之稼,如茨如梁。曾孙之庾,如坻如京。
乃求千斯仓,乃求万斯箱。黍稷稻粱,农夫之庆。报以介福,万寿无疆。
“田亩大无边,收粮万万千,仓中取积谷,供与我农夫……有田有粮有儿孙。”一首《诗经·甫田》唱出了穷汉们共同的期盼。真唱得那些铁铮铮的汉子们热泪盈眶,唱得他们顿足捶胸,唱得他们推杯换盏,不知不觉间也把这帮人对曹家的亲近感唱出来了!
丁冲早醉得不成样子了,两眼发直呆愣愣坐在那里,模糊不清地喊道:“喝酒!”
“喝!”所有人都端起了碗——玩命灌吧!
这场酒直闹到亥时才散去。曹孟德长出一口气,回头对弟弟道:“这帮人现在能用了。”
曹德叹服得五体投地,作揖道:“哥!从今往后,这个家你来当吧!小弟心悦诚服。”
“非常之时非常之用,弟弟你还是一家之主。”曹操说到这儿有些感伤,“为了咱爹……不论是非对错……咱俩……”
“咱俩且愚孝一次。”曹德笑着接过话茬。从小相依为命,可谓心有灵犀。“阿瞒,明天上路,你早些休息吧。”待兄长走了,曹德却带着家丁收拾东西,把余烬的火星一处一处踩灭……
曹操回到丁氏房里,见她还在织布,便带着醉意从后面抱住她:“夫人,别忙了。”
丁氏今晚却很高兴,微笑显得格外灿烂,平庸的相貌在灯下更觉朦胧:“你今天终于笑出来了。你知道自己多长时间没笑过了吗?”
曹操叹了口气,没说话。
“你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人,”丁氏依旧推着织机,“当隐士,你想都不要想。”
“那可未必。”曹操一耸鼻子,“此行不过是事到临头不能不管罢了。子疾是个书呆子,子和还小,其他族里兄弟都是废物,不指望我还能指望谁?”
“你看看,你还是舍不得家吧?”
“但我舍得国。”
丁氏一转身:“舍不得家的人自然舍不得国!”
曹操在她额角吻了一下:“咱们歇息吧!”
“你去妹妹那边吧。”
“我偏不!”曹操在她胸前摩挲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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