卑鄙的圣人:曹操_王晓磊【十部完结】(14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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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就难怪了,”王儁频频点头,“世俗之物皆是风雅,何必攻乎异端,逃避世俗?”

  曹操知道他话里有话,却装作没听出来,笑道:“我不会弹琴吹笛,为你们唱支曲子吧!”说罢清了清嗓子,唱道:

  明明上天,照临下土。

  我征徂西,至于艽野。

  二月初吉,载离寒暑。

  心之忧矣,其毒大苦。

  念彼共人,涕零如雨。

  岂不怀归,畏此罪罟。

  这首《诗经·小明》第一阙未完,王儁就笑道:“你所怀之归竟是何处?可是此间?”

  曹操不唱了:“即是为此小弟才还乡的。”

  “哦?”王儁捋了捋俊美的长须站了起来,在屋中环顾一遭,先指了指墙上挂的弓箭,突然探手在曹操腿间摸了一把,问道:“箭弩尚在,髀肉未生,既已闭户怎弓马未弃?”

  “闲来射猎无非健体。”

  “也有你这么一说。”王儁一笑,又自地上拾起一卷书,“《兵法节要》,可是孟德大作?”

  曹操也不谦虚:“正是。”

  “兵者,凶也。你一个乡间隐士,为何在此玩味凶险之事?”

  曹操默然无语了。

  “孟德,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。”王儁又坐了下来;曹德、卞秉尽皆点头,这一年来谁都看得明白。

  曹操叹了口气:“即便我曹某人一心仕途,可是朝廷未清局势未明,我岂可舍身入虎口?”

  “哼!”王儁冷笑一声,“你总算说了一句良心话。”

  曹操也笑了,便把崔钧造访、朝廷征召典军校尉、陈逸替许攸等传信,还有父亲亿万家资换太尉之事尽皆道出,最后从怀里掏出那卷《礼记章句》交与王儁。

  王儁看见这卷书很意外:“哎呀,许攸竟拿师傅之书当做表记。这套《礼记章句》共六十六卷,散佚各处。老师去世时余下三十余卷,皆留于两位妹子收藏,另外我和子伯、子远处各有几卷。”说罢展开来看,第一眼就瞅见孔夫子论道,便念了出来,“大道之行也,与三代之英,丘未之逮也,而有志焉。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。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。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。男人分,女有归。货,恶其弃于地也,不必藏于己;力,恶其不出于身也,不必为己。是故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,是谓大同。”

  “这些都是士人皆知的。”曹操也随之背诵道,“今大道既隐,天下为家。各亲其亲,各子其子。货、力为己。大人世及以为礼,城郭沟池以为固,礼义以为纪;以正君臣、以睦兄弟,以和夫妇,发设制度,以立田里,以贤勇智,以功为己。故谋用是作,而兵由此起,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王、周公由此其选也。此六君子者,未有不谨于礼者也。以著其义,以考其信。著有过,刑仁讲让,示民有常。如有不由此者,在势者去,众以为殃。是谓小康……不错吧?”

  “孟德真是好记性啊,不过师傅的东西,我可要收走啰。”王儁卷了起来,“孟德既然能背,还在这里耗什么光阴,可以为官去了。”

  “你劝我出仕,你为何不为官?”曹操反诘。

  “你刚才未悟到吗?吾乃大同之士,尔乃小康之臣。”

  “你真自信。”

  “非是自信。”王儁眼神炯炯,“人各有志,弃功名利禄于身外,我王某人做得到,而你曹孟德……恐怕放不开手吧?”

  曹操的头终于低下了。

  卞秉见状拍手:“哎呀!总算有一个治得了他的人来啦!”

  这时楼异走了进来:“舅爷,外面的雪下大啦。”

  “那咱快回家吧。”卞秉立刻起身,“天色不早,二哥还不随我回家吗?”

  “我不走!”曹德一拍大腿,“我哥不回家,那我也不回去了。”

  “你跟着搅什么乱呀?”曹操道。

  曹德笑道:“哥,你这话就不对了,当隐士我比你有资格,至少我连官都没当过。”

  曹操一点儿办法都没有,看看王儁。王儁却道:“我今天本就打算与孟德共宿一晚。”

  “好好好,咱仨一块儿在这里隐居了。”曹德笑道。

  “我看这里只有一位真隐士,其他两个都是装着玩的。咱不多说,我得走了。”卞秉说着披上裘衣,“一家子连大带小都得罪尽了,我得回去哄他们。是不是,姐夫?咱不多说了。”

  “你这闲话就不少了!”曹操白了他一眼。卞秉随楼异这一去,连马车都赶走了。外面又下了大雪,曹德与王儁轰都轰不走了。曹操往榻上一躺,不再理会他们。

  曹德与王儁也不管他,饮酒吃菜谈笑唱曲。天黑了点上灯,俩人继续唱《诗经》,什么《无衣》、《瞻彼洛矣》、《兔罝》、《破斧》,除了战歌就是唱建功立业的。唱得曹操脑袋都大了,蒙着头忍受。不知过了多久,才恍惚睡去……

  一阵寒风袭到曹操身上,他睁开眼睛才发现,原来天已经亮了,坐起来见屋中杯盘狼藉,弟弟与自己抵足而眠。王儁呢?

  曹操忙开门,只见大雪把世界染成了白色,银装素裹一般,空气凛冽,沁人心脾。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条连绵的脚印,王儁披狐裘背瑶琴正向远方而去。

  “子文!子文!你去哪儿?”

  王儁回首喊道:“我该走了……去找桥羽兄和大桥、小桥妹妹。”

  “那你要是找不到他们呢?”

  “找不到就继续找,直到累了,就寻一处地方随便住下。”

  曹操现在才意识到,隐士的追求离自己是如此遥远,这一去还能不能再见面啊?他呼喊道:“子文!你多保重啊……你没有脚力,我的马你骑去吧。”

  王儁已经走得很远,嚷道:“千里良驹当效力疆场!不能沉沦于乡野……”说完这一句,他突然又提高了声音,“曹孟德!当年许子将的评议你还记不记得?治世之能臣做不了,你还有另一条路!”

  乱世之奸雄!曹孟德心中一凛,抬头再看,只见王儁慌张转回,忙问:“怎么了?”

  王儁定下脚步喊道:“孟德,我几乎忘记一事。许子远虽智谋精奇,然贪而好利;楼子伯刚毅俊杰,然未免倔强耿介。此二人与我同门,若有一日得罪于你,望孟德多多容让。”说罢一揖。

  “我知道了,我一定会关照他们。”曹操此刻信誓旦旦!

  王儁似乎感叹了些什么,欲言又止,但还是转身而去。他一袭白色裘衣,不多时就融入了冰天雪地之中,再也寻不见了,只留下一条孤寂的脚印……

  “哥,外面冷,快进屋吧。”曹德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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