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邈也觉这番相互推让实在是不合时宜,况且叫数万军兵在台下干等着也不是办法,便道:“列公且听我一言。如今乃是为国锄奸,切不可互相推让延误大事。灭董勤王之计,我等当从车骑将军调遣,这一点毫无异议,现在不过是在这里立一个临时统帅处置机变罢了。我看这样吧,请列公自度,谁自信有能力可以排兵布阵指挥军队,便主动登坛主盟,其他人甘听调遣,这么办如何呀?”
他这么一说,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。刘岱旁视不语似乎心事重重,桥瑁正襟危坐无动于衷,袁遗不住地捋着胡须念念叨叨,张超满面微笑似乎还在瞧热闹,看来没人愿意主动承担这个责任了。鲍信见没人再搅扰了就要起身上前,鲍韬一把拉住兄长,耳语道:“河内已经冒出个车骑将军,在此间主这个盟,搞不好是要触袁本初忌讳的。”鲍信一皱眉,便叹息一声没有再动。张邈见无人搭他的话茬,回头瞧了瞧曹操,示意他赶紧登坛主盟。曹操一阵欣喜,方要开言,就觉有人身后一紧,侧目观瞧,戏志才低着脑袋死死抓住他的袍襟。
“我来!”一个高亢的声音打破了沉默。
众人闪目观瞧,自张超身后走出一个高大的青年汉子,正是广陵郡功曹臧洪。他乃戡乱名将臧旻之子,自幼习武性格直率,哪里看得惯这帮人虚情假意地玩心眼,气哼哼道:“讨贼勤王之事不可群龙无首。既然列公推三阻四不愿主盟,那么朱砂不足红土为贵,我臧洪一介功曹愿意担这个责任!”桥瑁一愣,随即对左右笑道:“好!臧子源乃将门虎子,以他为盟主,我是心服口服,列公怎么看?”
刘岱见桥瑁充君子,让别人做小人,便不上他的当,赶紧附和道:“子源老弟忒谦!昔日韩信登台拜帅之前不过是项羽帐下一个执戟郎,如今咱们为国讨贼,即便是普通兵卒有才有德也当拜为盟主,更何况你是堂堂广陵功曹呢!”袁遗也连连点头:“子源当仁不让。”
张邈、张超兄弟本是不大愿意的,但是瞧他们三人这般表态,便不好说反对的话了;鲍信始终面沉似水,也没好意思阻拦。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,一齐起身,对着臧洪深深一揖,毕恭毕敬请他登台主盟。
臧洪也不推辞,安然领受,步履矫健登上高坛,对着台下的三军将士一揖,展开祭台上的誓约,高声诵读:
汉室不幸,皇纲失统,贼臣董卓,乘衅纵害,祸加至尊,毒流百姓。大惧沦丧社稷,翦覆四海。兖州刺史岱、豫州刺史伷、陈留太守邈、东郡太守瑁、广陵太守超等,纠合义兵,并赴国难。凡我同盟,齐心一力,以致臣节,陨首丧元,必无二志。有渝此盟,俾坠其命,无克遗育。皇天后土,祖宗明灵,实皆鉴之!
他嗓音高亢有力,将一卷誓约诵读得抑扬顿挫,浑厚的声音传出甚广,连远处列队的军兵都听得清清楚楚。少时间通篇念罢,臧洪将竹简上一撂,随手抄起祭台上的牛耳刀,往左手中指上一搪——鲜红的血色立时在清澈的酒盆中散开。
即便各家牧守都自怀心事,但见他如此决然都不禁动容,而台下的军兵见状更是大受鼓舞。
“讨灭董贼,复兴汉室!”臧洪高举拳头仰天大呼。随着他一声喊,顷刻间战鼓齐鸣势若奔马,一阵阵军兵的呐喊声撼人肺腑。刘岱、桥瑁、袁遗、张邈、鲍信、张超依次登台歃血高呼口号、分饮血酒。台下的军兵见到各自的统帅登坛,呼喊声又一浪跟着一浪接踵而至……
曹操也被这恢弘的气魄感染了,随着高呼了几声,但看到臧洪巍然屹立在祭坛中央,突然又觉得酸溜溜的,回头瞅了一眼戏志才:“先生不愿让我主盟,让与别家牧守也就是了,却叫臧子源占了这个先。”
戏志才冷笑道:“臧洪区区一个功曹,无兵无权年少德薄,谁肯甘心听他调遣呢?令不能行,禁不能止,当此盟主,徒然受辱,您何苦争这个遭罪的差事呢?”
曹操听他这样说,苦笑道:“我记得《吕览》有‘人之意苟善,虽不知可以为长’这句话吧,您这会儿怎么不提了?”戏志才见他以己之矛攻己之盾,也一时间语塞。
这会儿鲍信已经下了祭坛,低头来到曹操跟前:“孟德,你也上去歃血为盟啊?”
“我如今无名无分,哪里有什么资格登坛歃血?”
“哼!以你之才莫说当这小小的盟主,就是与袁本初换一换又有何不可?”鲍信抱怨道。曹操不想和他一起发牢骚,却情不自禁仰头吟起了项羽的《垓下歌》:“力拔山兮气盖世,时不利兮骓不逝。骓不逝兮可奈何,虞兮虞兮奈若何?”
“别大言不惭了,这里哪有你的虞姬夫人。”鲍信戏谑地推了他一把,“莫看袁本初与这帮人风光一时,可是誓约里说得明明白白,‘有渝此盟,俾坠其命’,你不去歃血也好,省得将来担心应誓。”
“仗还没开始打,你就一口一个应誓,这恐怕不妥吧?”
鲍信冷笑一阵:“不妥?这帮人哪个不是心口不一?我料翻脸是早晚的事情,人说董卓放他们为牧守是失算,我看却是大大的妙计,他们各怀异心迟早要分崩离析。”
听你的话,岂不是已经与他们分崩离析?曹操虽这样想,却道:“但愿速战速决,早些了结这一乱,朝廷威严尚可挽回。”
鲍信瞧着他严肃的神情,感叹:“夫略不世出,能总英雄以拨乱反正者,唯孟德也!苟非其人,虽强必毙。”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祭坛上的人,自言自语道,“难道是老天叫这帮人来为你开路的吗?”
正在这热闹的时候,突然有一骑斥候奔至高台边:“启禀列位大人,车骑将军有使者到。”
桥瑁、刘岱等挥手示意,军鼓停敲,军兵也渐渐安静下来。曹操走至台边眺望,只见十几个兵丁簇拥着一个趾高气扬的人纵马穿过行伍——来者竟是许攸。他心中颇感亲切,真想远远喊一声子远,哪知许攸漠视众家牧守,也只对他一瞥而过,曹操心中一阵发凉。
“今有大将军手板至此!”许攸说罢下马,快步登台。
桥瑁等人面面相觑良久,还是退后几步纷纷下拜,曹操也随之跪下。许攸来到祭坛中央,掏出袁绍的手板,高声宣读:“车骑将军有命,西凉兵马强横,各家大人需紧守酸枣县,筹措已定再行出战。若无必胜之策,可待车骑将军与河内太守王匡攻破孟津,各军再作接应。有渝此令,即为败盟!”
袁绍这一令虽然含含糊糊,但众人都已揣摩到了精髓,袁绍是想夺取孟津争立头功。刘岱等人本就没打算出什么力,只愿自己遥做声势就好,便齐声应道:“愿听车骑将军号令!”
“诸君快快请起,方才是依命行事,多有得罪。”许攸收起手板连连作揖,立刻变得和颜悦色,抬头又找曹操,“阿瞒兄,辛苦逃出别来无恙啊!”曹操听他在这样庄重的场合还要叫出自己小名,颇觉尴尬,但是见他这会儿笑容可掬面带亲切,便也笑道:“愚兄还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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