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愈觉此人见识非凡,赶忙将他搀起。待他召集民兵计议已定,曹操兄弟顾不得疲惫,亲自打着火把带人赶往汴水岸边接应。却见两方早已退去,只救了十几个重伤在地的未死之人。河滩上尸体成片,有的横七竖八倒在岸边,有的成堆成垛挤在山坡下,盟军被砸得稀烂的粮车陷在水里,西凉军还未死僵的战马无力地踹着腿。
听那些伤兵说了才明白。原来徐荣杀至天黑,见盟军虽然受挫却兀自奋勇,便传令收兵,回去固守成皋。鲍信等人找寻不见曹操,也不敢逗留,率领残兵败将星夜逃回酸枣县去了。荥阳这一战,是曹操人生中第一次败仗。他眼看着成片的鬼魅尸体,其间还斜插着一杆折断的“曹”字大旗,心里愈加难受,而再向西看去,洛阳城日夜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了,不知皇帝是否已经被劫持到了长安……
曹洪与任峻拉着曹操的手加以安慰,而他却放眼一片黑暗,不由自主地吟诵道:
惟汉二十世,所任诚不良。
沐猴而冠戴,知小而谋强。
犹豫不敢断,因狩执君王。
白虹为贯日,己已先受殃。
贼臣持国柄,杀主灭宇京。
荡覆帝王业,宗庙以燔丧。
播越西迁移,号泣而且行。
瞻彼洛城郭,微子为哀伤。
第六章 与讨董盟友撕破脸
何去何从
曹操做梦都不会想到,自己历经劫难回到酸枣县,见到的却是诸家牧守在此聚酒高会侃侃而谈,说的还是战国时合纵失败那样的泄气话。大家的脸上喜笑颜开,哪里有一点儿忧国忧民的感觉。
他悄悄走进大帐,竟没有一个人发觉。
东郡太守桥瑁亲自为刘岱、袁遗、张超都满上酒,又夹起一筷子菜填进嘴里,一边嚼一边道:“咱们接着刚才的话说。那公孙衍担任魏相,驱逐张仪,促成五国合纵,尊楚怀王为纵长,魏、赵、韩、燕、楚联合攻秦,可还是被秦国击败……”他说到半截无意中一抬头,这才看见满脸征尘的曹操。众人见桥瑁脸色大变,顺着他眼光望去,也都看见了曹操——他们以为这个人已经战死汴水之畔了呢。
曹操眼瞅着这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孔,厌恶和激愤早涌到了嗓子眼,冷笑一阵道:“元伟兄知道合纵为何会败吗?就因为五国各怀异心不思进取,才会让暴秦钻了空子!”
桥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木讷良久才笑道:“孟德,你总算是回来了。大难不死能够全身而退,实乃万幸,也不枉我等日夜牵挂。来!愚兄敬你一盏。”说着举起自己的酒送到他眼前。
曹操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,但觉五脏翻滚,赶紧接过了酒昂面喝干,将满腔怒火压了压,森然道:“卫子许战死在汴水,我与鲍信的人马死伤殆尽,若非半路遇到任峻任伯达相救,恐怕我都回不来了,还谈什么全身而退?诸君的日夜牵挂更是不敢领受!”
刘岱听话中有刺,怕他发脾气,赶忙揶揄道:“胜败乃兵家常事,孟德又何苦不肯释怀?且休息几天,来日我等出兵相助,咱们再与董贼决一死战。”
“敢问刘使君,你说的来日具体是哪一日?”
刘岱无言以对,其他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,各自低头饮酒。
“就在诸君饮酒的时候,恐怕董卓已经逼迫圣驾到达长安了。关中有山川之险,更难攻克,你们如此明哲保身,难道待天雷击死董卓吗?”曹操又扫视了他们一番,说道:“诸君要还自认是我大汉的官员,且听我一言,马上致书袁本初,请他引河内之众兵临孟津,诸位即刻起兵攻取成皋,据敖仓,封锁辕、太谷两关,全据河南之险;让袁公路率领南阳之军过丹水、析县,入武关,以震三辅。我曹某也不敢劳烦各位身先士卒,危险的事情我去办。到时候你们深沟高垒,不与敌战,只需在河南至关中的要道上广设疑兵,显示天下汹汹之势,董卓乌合之众必然军心涣散,待其生变,咱们再以顺诛逆,立时可定也。如今各位打着大义的旗号,却迟疑而不进,在此聚酒高会,失天下之望,窃为诸君耻之!”桥瑁等人的头压得越发低了,涎皮赖脸只是喝酒。
“怎么样?诸君能否按此计行事?”曹操见他们没有反应,又问了一声。
桥瑁忽然昂头将酒喝干,换了一种轻蔑的口气:“孟德,你自负能用兵,结果未到旋门即被击溃。以你之大才尚且如此,我哪里有本事夺取成皋啊?诸位说是不是啊?”
这一次刘岱却是颇为合作,接过话茬笑道:“孟德,你此番出兵之先我就劝阻过你。但是你不领我的情,领军冒进终致大败。损兵折将何人之过,我们不说也就罢了。你就不要再谈进军之事了,暂且回营休整,等候车骑将军之令。”
“然也然也,”袁遗也道:“如今军粮时有不济,进军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啊……”
“从长计议,从长计议,你们光说就能把董卓说死吗?”曹操再也不想搭理这帮人了,指着他们的鼻子冷笑道:“竖子不足与谋!”丢下那几张被骂得铁青的脸,转身出了大帐。
中军帐前,鲍信正伏在平板马车前,一根一根拔去弟弟尸体上的箭枝。那一晚曹操走散后,诸人继续奋战,鲍韬和他的亲兵被围困在山头上,凭高据险以石块痛击西凉兵,杀敌无数。徐荣见无法攻克,气得暴跳如雷,命士卒不惜代价一齐围山放箭,勇猛无畏的鲍三郎就这样万箭攒身而死。
此刻鲍韬像个刺猬一样倒在那里,因为浑身是箭甚至无法躺平,从他身上拔下来的箭头已经足有一斗;而就在不远处,还停着前几天战死的鲍忠。兄弟三人并肩而来,如今却只剩下鲍信孤零零一人了。
“你也不要太难过了。”曹操低声劝慰道。
鲍信拔下一枝箭,回过头看看他,眼睛肿得跟铃铛一样:“大哥被蹇硕害死,如今弟弟们也没了,所幸是马革裹尸丈夫之荣……兄弟三人都为国殒命,我鲍家对得起大汉的江山社稷啦!我兄弟谁也不欠啦!我看这天下就要乱了,大厦将倾独木难支,我也没必要跟着蹚浑水了。明天……不,一会儿!一会儿我就带着弟弟们走,回乡将他们好好安葬了。从今以后我就守着我的济北,保我那一方百姓,天下的事由着这帮不成器的东西闹去吧……”
见他灰心了,曹操想劝慰几句,可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摆在眼前,还能说些什么呢?只得拍了拍他的肩头道:“你多多保重吧,若是大事不成,愚兄便无处可往,到时候还要到济北找你。”
鲍信凝视着尸体点点头。
曹操垂头丧气回营,又见张邈带着几个人也正在擦拭卫兹的尸体,心绪越发惆怅,迈步进了自己帐篷,夏侯惇与任峻正默默无语地坐着,也是愁容满面。如今自己只剩下几百兵卒,任峻带来的人又挑不出几个能打仗的,卞秉、丁斐、楼异各自带伤,这样的局面实在是撑不下去了。他一抬头,看见戏志才正捧着《吕氏春秋》坐在案边,赶忙施礼道:“操实在不肖,未听先生之言,以至此败,惭愧惭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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