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臣自当尽命。”曹操趴在地上吩咐,“还不快搀扶圣驾!”
虎贲士这才敢过来搀天子,刘协抓过荀彧的手要他参乘回宫,转身走了两步,忽然又扭头看着曹操:“爱卿,还有一事望你体谅。”
曹操闻此言连忙叩头:“陛下有何吩咐只管直言,臣万不敢违拗,何谈‘体谅’二字。”
刘协听他这样说,赶紧顺水推舟提出要求:“伏皇后与董贵人深居宫中,已经很久未见到国丈与国舅了。朕希望他们能时常进宫探望一下,也不要寒了后宫的心。”
“陛下既有此意,臣绝不敢阻拦,自当让二位大臣进宫探望。”曹操又叩了个头,却话锋一转,“不过我朝中兴以来多有外戚之乱,昔日窦宪、邓骘、阎显、梁冀等人为祸匪浅,还望陛下明鉴。”
刘协料这张硬弓不好拉,索性也不再说什么了。倒是荀彧帮他说了话:“曹公也太过小心了,伏完、董承皆保驾功臣干国忠良,不至于有悖逆之心。您还需体恤圣意,对他们多加宽宏才是啊。”
连荀彧都这么说,曹操犹豫片刻才算松口:“臣并非怀疑二位大人图谋不轨,而是想请陛下明鉴古事。二位大人皆国之贵戚,入宫之事微臣不再干问,不过还望陛下不要频频召见,那样也与人不便。”
“那是自然,朕一定深纳爱卿之言。”不论曹操道出什么闲话,这件事总算是说妥了,刘协感激地看了一眼荀彧,紧紧拉着他的手带着卫士走了。
按照朝廷的礼仪,皇帝一旦离开,奉车都尉、驸马都尉、侍中等都要随驾从骑。但如今的主角是曹操,皇帝可以侥幸躲开,文武大臣却不能走。不论多大年纪多大官职,全低着脑袋站了一个时辰,眼瞅曹操的兵将在面前示威,丝毫抗拒的态度都不敢表示,毕竟议郎赵彦的血还没干呢!
乱哄哄的阅兵誓师直闹到将近正午,文武大臣才在曹操的允许下纷纷告辞。曹操也算礼数周到,挨个回礼相送,还叫从人搀扶年老的大臣下城,只把曹洪一人留在了身边。如今的曹洪已经官居议郎了。曹家和夏侯家的诸多兄弟里只有曹仁、曹洪在官场上多少有些资历。于是曹操表奏曹仁为广阳太守,却不许上任,继续在军中理事;曹洪任为议郎,实际上是与夏侯惇一并监管京师驻军。
见人走得差不多了,曹操才带着曹洪下城,一边走一边说:“我就要出兵征讨寿春了,可是还有些后顾之忧没有解决。”
“放心吧,倘若董承那厮敢有什么举动,我废了他……”曹洪差点把口头语“他娘的”带出来,可如今是议郎了,要讲求官员礼仪,不能随便脏口。
曹操却摇头道:“现在我在意的不是内忧而是外患。前天刚刚得到消息,张绣派人活动于宛城、叶县、西鄂等地,似乎是想趁我兵发寿春之际挥兵北上,这可不得不防。你曾在荆州为官,熟知地理,我要你率领五千人马南下,协同各县的乡勇守城,务必要挡住张绣,避免他北上干扰许都。”
“诺。”曹洪一边注意着脚下的石阶一边说话,“可是东北两面是否有碍呢?”
“陈登送来消息,吕布现在自以为得我倚重,正坐镇下邳优哉游哉呢,说不定还会出兵与我同剿袁术。至于河北嘛,听说公孙瓒再次惨败,趋于守势,袁绍正忙着乘胜追击,哪里有工夫顾得上咱们?钟繇经略关中已然初见成效,特别是我用严象为扬州刺史以后,关中士人现在是见贤思齐,李傕、郭汜偃旗息鼓,连马腾、韩遂也老实了。”说着话曹操定下脚步看着曹洪,“现在的局势十分难得,我把郭嘉也拨给你,多听听他的计策。只要你们能替我控制住张绣,那消灭袁术不过是时间的问题。你还有什么困难吗?只管说出来!”
“出兵倒是没什么困难。”曹洪挠了挠头,“倒是兄弟我有一件私事想请您关照,前不久……”
他话还未说完,就听下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:“哈哈哈!孟德还未离开呀!”
极少有人敢直呼曹操表字了,曹操甩脸一瞧——原来是少府孔融。
孔融四十五岁了,容貌却不见苍老,一张容长脸,须髯飘逸,加之一袭明亮考究的深服,很显端庄优雅。当初袁绍想借曹操之手杀他,而曹操巧妙回绝,并令时任将作大匠的孔融本人为使者,到河北授以袁绍大将军印绶。袁绍果然也不敢担害贤之名,好吃好喝伺候一场,又将他完好送回。孔融大难得脱,也因为有这个功劳,转任为九卿之一的少府,负责皇帝日常开支用度。
按理说敌人的敌人就该是帮手,但孔融这个四岁就因为让梨一举成名的圣人之后,曹操却瞧他不怎么顺眼。一来是因为他曾与边让相厚,曹操因怒杀边让也对孔融“爱屋及乌”;二来也是此人性格高傲,身处许都朝廷,却浑然不把曹操看做主宰,依旧我行我素大说大笑;更重要的是,孔融这人不合时宜。他每每表奏都是浮华高远之论,侃侃而论的都是典章制度、氏族名望、经籍学问,还是太平时节官员的那一套玩意儿。非但曲高和寡不切实际,而且给朝廷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,有时因为一点儿无关紧要的礼仪制度就在朝会上争论半天。
孔融毛病虽多,但毕竟没有势力,况且名气太大了,是正宗的圣人之后,曹操要想装点朝堂,就必须使用。这会儿主动打招呼,曹操赶紧撇开曹洪,快步趋身下阶,讪笑着拱手道:“文举兄,在城楼上看了半日演武,这会儿一定累了吧,在这里等我,还有什么阵法要指教吗?”
这其实是一句挖苦的话,孔融有文采而毫无武略,昔日为北海相,先被青州黄巾打得昏头涨脑,后让袁谭逼得不敢出城,哪有什么资格指教阵法。
孔融却没听出弦外之音,一把拉住曹操冰冷的手:“哎呀孟德,今日我算是开眼了。想当初先帝派张温征讨西凉的时候,那真是声势浩荡气吞万里。这事隔多少年了,今日才又见王师雄风,训教精良大长朝廷气势!有这样的军队辅佐皇帝,这才能纵横天下扫灭不臣,扬天子之威望,拱卫吾主乾纲独断……”
曹操越听越别扭,似乎军队训练有素皆是因为天子睿智,跟他曹某人没有丝毫关系,把他这些年来心血功劳全部抹杀。但孔融就是这么个人,曹操也拿他没办法,微笑着打断他的高谈阔论:“文举兄,我还有不少事要忙,咱们能不能长话短说啊?”
孔融见他有些不耐烦,赶紧切入正题:“曹公,我前几天举荐贤才的那份表章不知您看到没有啊?”
“最近事务繁忙还没有注意到。”曹操编了一句瞎话,实际上他知道那份奏章,以为又是奏请一些乱七八糟的典章制度,连看都没看就扔一边了,“不知文举兄又为朝廷推举了哪位德才之士?”
“就是那平原人祢衡(mí héng)祢正平啊!”
曹操一听是祢衡,心下不解,这已经是孔融第三次在他面前提到这个人了。孔融的眼光极高,可谓二目朝天凡人不理,如今这么褒奖祢衡,难道这个人真有什么过人之处?想至此赶紧回应道:“文举兄,这个人的事我记下了,不妨招到京师来客居一段。我现在忙着用兵,待征讨袁术得胜而归,再见未为迟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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