卑鄙的圣人:曹操_王晓磊【十部完结】(33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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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侯声眨么眨么眼:“祢衡要是还不肯来呢?”

  “不来?”曹操瞪眼,“不来不行!带着兵,绑也要给我绑来!”

  祢衡搅宴

  新年伊始,司空府宴客,曹操请的不是达官显贵,而是京中才学之士,为的是要在狂士祢衡面前显一显学问、抖一抖威风。

  曹操年轻之时也曾有不少轻狂之举,再者身处白丁之身对在职官员有一些偏见也是难免的,所以他并未把祢衡视为仇敌。如果能在酒宴上给祢衡一点儿小教训,使其收敛锋芒,这个人未尝不能加以重用。

  未至午时,所请宾客尽皆来到,今日不论官位大小,按才学名望列席。曹操自度了一番,早年因通晓古学征拜议郎,又作过《蒿里行》《薤露行》等诗,做这个东还是有资格的。

  自曹操以下,东首第一位乃是光禄勋郗虑。郗虑字鸿豫,经学泰斗郑玄的得意门生。昔年大将军何进征召郑玄为官,老人家被迫入京,与何进会面后趁夜而逃,留下弟子郗虑善后解释。郗虑被何进挽留在朝,董卓、李傕之乱时也与天子百官同舟共济,如今代替桓典出任光禄勋。当然了,他与桓典一样,有职无兵,根本起不到管理七署的作用,也只不过是撑门面。但稍微不同的是,郗虑乃兖州山阳郡人,与曹操相处得更为融洽。他净面长须相貌端庄,正襟危坐目不斜视,倒是很有大儒的气派。

  郗虑下面是颍川荀悦。荀悦字仲豫,虽只比荀彧大十一岁,却是荀彧的本家族叔,相当于荀攸的叔祖。他以精通史学文章出名,如今官拜侍中,日常就是陪着皇帝读书作文,颇有些御师的意味。这个人满腹锦绣,但性格沉郁老气横秋,平日话不多。荀悦再往下是何夔何叔龙与蒋幹蒋子翼,名震江淮的两位贤士。

  而西边坐的头一个就是孔融。即便曹操不喜欢他的性格,但人家毕竟是才学之士,又是堂堂圣人之后,不把人家放在第一个,情理上总是说不通的。孔融坐在那里说说笑笑自在潇洒,与拘谨的郗虑形成鲜明的对比,让曹操看着不喜。

  紧挨着孔融的是议郎谢该。谢该字文仪,南阳章陵人,善《左氏春秋》。他也是孔融举荐入朝的,生性恬淡,是个低头做学问的人。谢该再往下坐着路粹路文蔚与繁钦繁休伯,虽然是曹操的掾属,不过他俩以文章诗赋著称,今天也列入席中。

  曹操仔仔细细打量一番,满意地点点头——有这八员大将压住阵脚,祢衡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。

  惜乎八个人非是一条心,并没有什么投机的话题。路粹、繁钦不错眼珠地观察着曹操,时时注意主公的情绪,适时逢迎一两句好话;何夔与蒋幹低声细语,这一长一幼聊的是淮南家乡的事;郗虑、荀悦、谢该都正襟危坐玩深沉;唯独孔融抱膝而坐,没话找话说说笑笑,曹操也只得有一搭无一搭搪塞着。

  “孟德,听闻朝中又有一大喜事啊!”孔融自我感觉良好,殊不知自己的言语很令对方反感。现在朝中公卿,乃至亲族兄弟皆唤曹操为“曹公”“明公”,孔融偏偏拿大,直称其表字。

  反感归反感,无干痛痒的小问题曹操也懒得与他计较,只是稍微端了端酒盏,算是回敬,揶揄道:“不知何喜之有?”

  “赵太仆表章又至,岂不是一喜?”孔融所言赵太仆乃是赵岐。昔日西京陷于李傕、郭汜之手,太傅马日磾、太仆赵岐一并受命抚慰关东。马日磾被袁术扣留,夺节气死。赵岐流落荆州,滞留刘表处,先前还曾说动刘表为朝廷送来一笔修宫钱,后来因张绣之故曹刘两家开仗,音信也就断绝了。

  如今赵岐的表章又到了,对于曹操而言确是一喜。不过他高兴的原因与孔融截然不同,他把这件事视为一个信号,放走邓济起了效果,朝廷与刘表趋于缓和。想至此他欣然点点头:“确是好事,不过……”

  不待曹操说完,孔融又插了话:“听闻赵太仆上表举荐客居荆州的名士孙嵩为青州刺史,孟德何不从善如流?”

  这话有些勾曹操的火,青州牧已经迫于形势许给袁绍了,地盘现由袁谭坐镇,原来封的空头刺史李整都病逝了。如果把孙嵩任命出去,那不是公然与袁绍对着干吗?再者即便要任命,也得寻曹操自己信得过的人,凭什么因为赵岐一句话,就用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嵩?曹操眯着眼瞅了一眼孔融,见他表情诚恳似乎不是故意挑拨是非,便喝了口酒,把火气往下压了压。

  孔融全不理会,又道:“孙嵩之事暂且不论,赵太仆应该早早召回朝廷才是。”

  名臣不可流散于外,这点曹操是赞同的:“此事宜早不宜晚,容我明日上表。”说到此他忽然又起了试探之心,随口道,“赵岐乃社稷老臣素有威望,理应身居三公,我有意将司空之位让与他老人家,不知列位意下如何?”

  这席话声音不大,堂上却立刻鸦雀无声——司空府就是朝中朝,曹操岂能说让就让?繁钦脑子快,第一个开了口:“明公拯救社稷重立朝廷,此乃不世之功,今司空府处置机要甚合天子之意、百官之心,岂可再与他人?赵岐名望虽高,既不曾护卫天子东归,又不曾迎驾于洛阳,德望不足以凌驾百官之上。”说着话他拿起酒盏,对在场之人晃悠了一圈,故作悻悻然,“视八荒之内,可安大汉社稷者,舍曹公其谁?”

  诸人闻言暗暗咋舌:这么露骨的马屁你说着就不牙碜吗?

  路粹也晓得曹操虚情假意,便随着开了口,不过不似繁钦话说得那么谄媚:“在下依稀记得,赵岐已年近九旬,此等年纪即便有管乐之才、伊吕之志恐也力不从心了。今朝廷百废待举,不宜劳烦老人家主政,因而公私两误。”

 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,在场之人随声附和,连孔融都无奈点头。郗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:“既然赵岐年事已高,以下官之见,召回之事宜早不宜晚,以免似马日磾一般病笃于外。他日淮南大定之日,还需请回马公灵柩,厚加安葬。”

  “哼!鸿豫见识不高,”孔融口快心直,“马日磾乃失节之人,哪配朝廷厚葬?”

  讨论问题意见不同是寻常小事,但当面说别人“见识不高”似乎有点儿过了。更何况郗虑是郑玄门生、当代名儒,这不是当面叫人家难堪吗?郗虑城府极深,虽心中不快,却佯作恭敬道:“愿闻文举高论。”

  孔融一脸严肃朗朗道:“马日磾以上公之尊,秉髦节之使,衔命直指,宁揖东夏,而屈媚奸臣,为所牵率,章表署用,辄使首名,附下罔上,奸以事君。昔国佐当晋军而不挠,宜僚临白刃而正色。王室大臣,岂得以见胁为辞!又袁术僭逆,非一朝一夕,日磾随从,周旋历岁。《汉律》有条,与罪人交关三日以上,皆应知情。日磾乃有罪之人,既然已死,不追其罪也就是了,朝廷不可厚葬加礼!”

  马日磾与袁术周旋日久是不争的事实,但是他的本意却是想拉拢袁术忠于王事,谁料最后被袁术骗去使节忧愤而死。援引《汉律》固然不能说不对,但其情可谅其事可悯,孔融的观点忒教条了。郗虑倒是未加反驳,只轻声对曹操笑道:“文举此言虽不合时宜,但也可堪高论了。”郗虑正话反说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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