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句话真犹如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一样清亮,使得满营将官心悦诚服,有的连声赞叹、有的不住点头、有的不胜感慨。
“老将军!”董卓猛然一声呐喊打破了众人的议论,只见他腾地站了起来,拧眉瞪眼,脸上凶悍的横肉一个劲儿乱颤,“老将军让位于段颎,怎么不让位于我?只管叫他人高官得坐骏马得骑,我董卓何日才能抖抖威风?”
“放肆!”张奂顿时大怒,“匹夫安敢如此无礼!来人!”
两个士兵应声而入。
“把这厮拉出去,先打四十军棍再说!”
尹端连忙跪倒求情:“大人息怒!仲颖立功心切才口无遮拦,实在是别无他意!况他久在军中,广有功劳,望将军饶他这一遭吧!”紧接着,满营将官乱哄哄跪倒一大片。
张奂憋了许久的火气全被董卓勾了出来,哪里听得进劝阻,随手自帅案上拿起一支大令:“朝廷用人自有章法,岂可擅论是非大放厥词?若有为他求情者,与他同罪论处,绝不姑息……”
“报!”帐外一声报事声打断了张奂的虎威。
“进来。”
“禀报将军,皇上驾崩了!”
“什么?你再说一遍?”张奂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“皇上病笃,昨日驾崩于皇宫德阳殿。”
……
董卓的事霎时间被抛到九霄云外,满营上下坐着的、站着的、跪着的全都愣住了。过了好一阵子,张奂才缓过神儿来,踱至大帐中央耷拉着脑袋道:“传令下去,班师回朝!”
尹端诧异地问道:“这仗不打了?”
“还打什么呀?”张奂白了他一眼,“这个节骨眼儿再打下去,你就不怕曹嵩、段颎告咱们拥兵自重有意谋反吗?”说罢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大令,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。
曹嵩之忧
司隶校尉曹嵩是受段颎嘱托才千方百计挤对张奂的,可当答谢的黄金摆在眼前时,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
原因很简单——换皇帝了,一切又要从头开始。
汉桓帝刘志在昏迷中结束了他三十六岁的生命,在最后时刻守在他身边的只有皇后窦氏父女和光禄大夫刘倏。由于没有子嗣,选立的新皇帝刘宏是解渚亭侯刘苌之子,大行皇帝的远房侄子,年仅十二岁。立这么一个小皇帝,窦氏明摆着要专权。现在皇后之父窦武已经一跃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将军,家族的其他成员也纷纷登堂入室成为新贵,窦氏专权已是铁的定局。
曹嵩身为宦官曹腾的养子,多年来一直秉承养父的传统,与宦官势力保持着亲密的关系。每逢朝廷有什么大事商议,他自然而然会站在阉人这一边;自己得了什么外财,也得首先孝敬王甫、曹节这些大宦官。总之,宦官势力就是曹家的大树,背靠大树好乘凉……可如今窦武要砍倒这棵大树了。
窦武是关西儒士出身,与太学生[3]过从甚密,一心想为党锢的士人翻案,那他怎么能容得下王甫、曹节那些阉人横在眼前呢?现在他将与宦官矛盾最深的老叟陈蕃尊为太傅,又起用被党锢罢免的李膺、杜密等人,宦官生死已经悬于一线了。可如果王甫、曹节他们翻了船,那无疑又会勾出他曹嵩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。贪赃枉法,索要贿赂,交通诸侯,结党营私,玩忽怠政……许多项罪名飘在曹嵩脑袋上面,只要宦官一完,他们马上就会把这些罪名扣到自己头上。
现在去向窦武投怀送抱还不算太晚!但那样自己是不是卖的太贱呢?而且窦氏能宽容接纳自己吗?曹嵩越想越觉得可怕,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,真恨不得身边有个人能为他指条明路。他已经派人请本家弟弟曹炽速来,哥俩得好好分析一下目前的处境。
就在这会儿,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。曹嵩本来就心里烦,抻着脖子朝屋外望了望,没好气地嚷道:“哪个混账东西撒野?大中午的鸡猫子喊叫什么?”
“是大少爷!”一个仆人快步走进书房回禀,“少爷他中风了!”
“是吗?”曹嵩听说儿子中风却一点儿也不着急,“又中风了!最近怎么老是中风呢?”说着竟然笑了起来。
“少爷就躺在地上,老爷……老爷您去瞧瞧吗?”
“嗯。”曹嵩愣了一下,起身就往外走,“还得我亲自走一趟。他怎么中风的?”
“刚才小的们正伺候大少爷读书呢!后来……”
“读书?读的什么书?”
“是……是《中庸》。”
“《中庸》?哈哈……”曹嵩笑出声来,“中的什么庸?简直就是不中用!他要是知道念书我就不长白头发了!你给我实话实说,刚才你们玩什么呢?”
“老爷!”那仆人憨憨一笑,“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了您呐!刚才小的们正陪着大少爷在后院斗鸡呢,后来管家来说午后本家二老爷要来,这话还没说完少爷就栽倒了。可把小的们的魂儿都吓没了,正要打发人去寻医呢?”
“行了!寻哪门子医?”曹嵩早就乐不可支了,“他得的是贪玩病,中的是厌学风,这病得我给他调理!”说着已经走到了后花园。
只见一个顶多十一二岁的男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。他斜着眼歪着口,嘴里还一个劲儿往外淌口水;往身上看,一身缎子衣裳早就滚得满是黄土,弄得脏兮兮、邋遢遢的,有一只鹿皮靴子也甩出去半丈多。那孩子斜着眼瞅见父亲来了,越发地抽搐起来。
曹嵩含笑一言不发,只是默默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。就这样笑了好一会儿才发话:“管家!看来阿瞒是真病了,快去找个大夫来……对啦!你顺便告诉庖人(厨师)们中午不必准备什么酒菜了,方才我那本家兄弟又差人来说他突然有事,今儿不来了。”
话音刚落,那孩子如服良药,竟然一下子直挺挺地坐起来了。只见他嘴也不歪了,口也不斜了,手脚也不抽搐了,用衣袖使劲一蹭,把满脸的鼻涕口水都抹了去。这下子分明换了个样儿,圆圆的小脸,浓浓的眉毛,透着机灵气儿的大眼睛——好个小精豆儿!
“刚才怎么了?”阿瞒问身边的仆人,“我怎么会躺在地上?”
“少爷,您刚才又中风了。”
“又中风了!”阿瞒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,“最近是怎么了?”
“最近你二叔经常来。”曹嵩一语中的,“只要他来就又要骂你贪玩、劝你读书,你听不进去就装病对付他,我说得没错吧?”
阿瞒听了连忙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,然后一躬到地,煞有介事道:“原来惊动了父亲大人!孩儿这边见礼了!”
曹嵩看了儿子这一系列的表演,真是又好气又好笑,他上前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,用自己干净的衣袖拭去他脸上的灰土。他总是那么溺爱儿子,即使阿瞒做得不对也要护着。这是为什么呢?他自己也说不清楚,这固然有父子天性的缘故,但更重要的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小时候太缺少真正意义上的父爱吧!他明白儿子贪玩厌学,而且性子也太过张扬。但曹嵩认为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,只要自己能有个好仕途,就不愁儿子将来没好日子过。所以今天与往常一样,他的溺爱之情又占了上风,忙唤仆人:“德儿在哪儿?”德儿是曹嵩的小儿子,是小妾所生,比阿瞒小四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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