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人家已经亡故了……”
“死了?!”曹操还不知这段公案呢。
“请明公与诸位评评理!”国渊气哼哼道,“袁绍意欲南征,命其子袁谭将我师父挟至黎阳随军。老恩师都快八十岁了!从北海到黎阳一路鞍马劳顿,猝死于酒宴之上。且不论他袁绍是何等身份,就是寻常之人但凡有点儿仁爱之心也没有折腾八十岁老爷子的。这就是他们四世三公袁家父子办出来的德行事!”国渊怒不可遏,浑身直哆嗦。
在座诸人咬牙的咬牙、叹息的叹息,荀攸微合双眼道:“古人有云‘能说一经者为儒生,博览古今者为通人,采掇传书、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,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’。郑康成通晓各家经典,乃是数百年才出一位的鸿儒,不想竟死得这么冤屈,真是儒林一大憾事。”
“我师父死得不明不白,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!”国渊向曹操深深作揖,“在下原先在辽东躲避战乱,此番奔丧也不打算再回去了,就随在明公营中,请您务必擒杀袁氏父子,为老恩师报仇!”
曹操正求之不得:“放心吧,曹某竭尽全力,一定替老先生报仇雪恨。”他环视幽州来的这帮人,群情激奋各显恚怒,都惦记跟袁绍玩命,便问鲜于辅,“将军如今官拜何职?”
“袁绍给我个有名无实的建忠将军,领渔阳太守,督率幽州六郡,其实全他妈是扯淡!”鲜于辅没好气道。
曹操轻蔑地摆摆手:“不要他封的伪职,我代表朝廷正式任命你为度辽将军。”度辽将军乃汉武帝创立的官职,掌握兵马专门替朝廷镇抚边庭,中兴以来历任的种暠[4]、段颎等无一不是名将。
鲜于辅见曹操这么恭维自己,眼睛都瞪圆了:“在下可不敢当。”
“有什么不敢当?将军名噪北疆,鲜卑、乌丸无不敬重,当这个官理所应当。你先统领旧部,日后老夫还要给你增兵!”
鲜于辅与鲜于银、齐周、田豫等人对望了一眼——不比不知道,老曹跟那个鼠肚鸡肠的老袁一比较,简直一天一地。诸将齐声呼喊:“我等当肝脑涂地以报曹公厚恩。”
“并非我的恩德,乃是朝廷之恩。”曹操不忘强调这一点,抬手又唤夏侯渊,“妙才,你领鲜于将军到西面扎营,千万提防敌人放箭。”
“诺。”夏侯渊得令起身,“诸位将军请随我来吧。”
曹操瞟了一眼国渊:“先生不要跟他们去了,暂时留在我营中为客,我叫刘延他们为您安排下榻之处。”所谓“为客”仅仅是第一步,有这样的大贤高足,曹操必定要把他慢慢过渡为幕府掾属。
“既到贵营,悉听尊便。”国渊深施一礼跟刘延他们去了。
眼见这帮人呼呼啦啦鱼贯而出,曹操便打发诸将散去,依旧只留下荀攸、郭嘉和任峻。不一会儿的工夫,外面响起了嗖嗖声响,袁军又开始放箭了,曹操打了个哈欠道:“即便添了鲜于辅这些人,还是杯水车薪。我跟他们说了半天全是装牛气,破敌之策才是关键所在。”说这话时他方才的气魄消失得无影无踪,又换上了一脸愁容。
任峻倒颇为兴奋:“无论如何他们肯归顺总是好的,这些人都与袁家有仇,战场上应该可以放心。”
郭嘉更是给曹操打气:“谁不知天下有三大贤,荀慈明、陈仲弓、郑康成。虽然都不在了,可军师与令君是荀公的子侄,陈元方(陈纪)父子任职许都,郗虑也在朝廷,如今国子尼(国渊)也来了。三大贤的门生子弟都归于主公,这说明什么?证明天下士人之心在主公这边,现在有人倒向袁氏不过是形势所迫,只要主公坚持一阵,必能有所转机,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就此收兵!”荀攸随着不住点头。
“话虽如此,但善用兵者当制敌,而不能受敌之制,现在咱的局面就是受敌之制啊……”曹操凝眉思索。
任峻忽然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:“我这脑子,几乎忘却!”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,“这是荀令君给您的信,关于退兵之事的意见。”
曹操早想知道荀彧的看法,连忙打开观看:
今谷食虽少,未若楚汉在荥阳、成皋闲也。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,以为先退则势屈也。公以十分居一之众,画地而守之,搤其喉而不得进,已半年矣。情见势竭,必将有变,此用奇之时,不可失也。
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!”曹操眼睛一亮,“确是这个道理。昔日高祖与项羽僵持于荥阳、成皋之间,久久难分胜负,后来两家划定以鸿沟为界各自退兵。项羽先撤,高祖趁势追击,这才兴汉灭楚大获全胜。现在谁也不能撤,谁若撤退必死无疑。”他顷刻间想明白了,把竹简往案边一放,“无论破得了破不了袁军,必须在这里死撑。”
郭嘉笑了:“这就对了,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,事到如今咱们放手一搏吧!”
“令君言到现在是用奇之时,如何用奇兵制胜呢?”曹操这些天实在是疲劳了,觉得脑子里很乱,索性又拿出《孙子》诸卷翻看,直翻到第七卷《军争篇》:“军无辎重而亡,无粮食而亡,无委积则亡”,而这句话后面他曾以浓墨标注道:“无此三者,亡之道也!”
曹操把兵法一合,从口中迸出两个字:“劫粮。”
“劫粮?”任峻吓了一跳,“敌众我寡,反而去劫他们的粮?”
“没错。袁绍自恃兵众必然轻我,料我不敢分兵奇袭。可我偏要给他来个意想不到的惊喜!”说着话曹操用力一拍帅案——哪知刚才荀彧的书信仅是虚悬在案边,他这一掌拍下去正打到上面,沉甸甸硬邦邦的竹简立时弹起,不偏不倚打到他自己脸上。
“哎哟!”曹操一声惨叫——鼻血流下来了。
郭嘉想笑又不敢笑,凑过来要帮他擦血:“主公没事吧?”
就在这时不知何故,曹操眼睛紧盯着那卷打破他脸的竹简,继而露出一阵诡异的笑容,猛然推开郭嘉:“有了!有了……哈哈哈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郭嘉没留神被他推了一个跟头,爬起来道:“什么有了?”
曹操也不理他,自榻上一跃而起,抓过那卷竹简又悬着放到桌案边,照旧用力一拍——竹简翻着个儿蹦起老高老远,击倒了一只杌凳。曹操越发手舞足蹈尖声怪笑,就像是找到游戏的孩童一样,又抓起一卷兵书,使劲一拍,又飞出去一卷。他笑得更加厉害,蹦蹦跳跳状若疯癫。索性抱起十三卷兵书,一卷接一卷地击来击去。这大帐里可热闹了,《孙子兵法》满天飞,稀里哗啦一通乱响,杌凳也倒了、油灯也翻了,挂在帐子上的白旄金钺都被打掉了。
郭嘉抱着脑袋左躲右闪,还以为曹操被刚才那一击打傻了,高声喊叫:“仲康,主公疯癫啦!快抱住他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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