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手捻胡须:“你的预想虽妙,不过渠道绵延非一日之功,老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走啊。”他来兖州主要目的是调集粮草,并关注河北军报,若有什么风吹草动,立刻就要提兵北上。
“这倒无甚大碍,可招募百姓一并出工,上至浚仪下至睢阳,都是要挖的,把沿途各地的百姓都动员起来应该不难完成。”
“嗯。”曹操点点头,“你是老行家了,一切都按你说的办。只是不要过度劳伤百姓。我是来施恩惠的,不是来结民怨的,过犹不及。”
“诺。”那人收起羊皮卷,“那下官告辞了。”
“且慢!当朝二位名士在此,你这后生岂能不见?”曹操笑呵呵道,“让老夫亲自为你引荐吧。左边这位是王景兴王大人,高才博雅享誉东土;右边这位是华子鱼华大人,清纯德素名冠颍川。”
王朗、华歆惊得瞠目结舌——他俩平生从未见过曹操,王必也没过来介绍,他怎么会晓得谁是谁呢?两人暗自称奇,诧异地对视一眼,竟连那小官朝他们施礼都忘了客套。
曹操知道此二人非同一般,若不拿出些本事也难叫二人服气自己。其实他表面看文书,却一直用余光扫视着他们。华歆乃是献城投降,在孙策手下还是颇受礼遇,不愁吃不愁穿,因而皮肤光滑、毛发葱郁,脸型也稍微胖乎一些;王朗城破之际仅以身免,流离江东多受磨难,虽这几日休养得不错,但眉梢眼角略有倦怠之意,须发也干枯许多。两人虽然都是四十多岁、穿着相似,但一个曾为座上客,一个曾为流浪人,怎么可能分不出来呢!
王朗忍不住发问:“敢问曹公,您是怎么辨别我们俩的?”
曹操微微摆手笑而不答——这本是层窗纱,只要一捅就破,但要的就是高深莫测。他拉着那个年轻的官员道:“二位大人,此位是河堤谒者袁敏,精通水利后生可畏啊。”
“哦,久仰久仰。”王华二人明明不熟悉,也要跟着客套。
袁敏深深作揖,陪笑道:“在下还要谢谢二位大人,托了您二位的福,我那三哥避乱交州,也可以与许都往来通信了。”这袁敏是袁涣的小弟弟,袁家四杰涣、霸、徽、敏,如今唯有老三袁徽身在交州不得团圆。曹操与孙权达成妥协,不但羁留江东之士可以北归,连信件也可以送达交州了。
华歆说话温文尔雅:“袁大人谬奖了,此乃曹公之力也。非但我等得以北归,就连庐江刘子台的旧部刘晔、蒋济、仓慈等人也被释放,刘子台之妻王氏夫人也回来了。”刘勋其人贪得无厌,却颇有些艳福。他妻名唤王宋,乃是江淮一带有名的美人,而且贤良淑惠颇得族人赞誉。
“你去忙你的吧。”曹操让袁敏离开,又客套道,“长途跋涉而归,又辗转来到浚仪,一定辛苦了吧?”
华歆微微颔首:“蒙曹公和朝廷列卿关照,一路上衣食饱暖倒也无恙。”事实并不皆如其所言。华歆毕竟被孙氏奉为宾客,他启程时有江东臣僚士绅千余人为之送行,车马仆僮相随如云,自然没受什么罪。王朗可惨多了,在曲阿闻知消息,一家老小连马匹都是临时雇的,其子王肃还不到十岁,也得帮大人背负行囊,这一路上吃的苦头可不小。但华歆既然这么说,王朗也只好随之点头。
曹操其实知道其中有别,特意拍了拍王朗的手:“二位大人放心,许都虽小还是能为你们安置好住处的……”又客气好半天才转入正题,“二位大人是有幸得归了,可不知江东还有何人物未能得返?”
王朗知他必有这一问,早就想好了:“汝南许邵、许靖兄弟原在我处避难。后来许邵病死,孙策破城之日我逃亡被擒,许靖倒是跑到交州去了,曹公应该将其召回朝中。”
提到这对兄弟,曹操忍不住想笑,当年他设计威逼许邵给了他“治世之能臣,乱世之奸雄”这个风谣评语,曹操这个名字才在士林中陡然而亮。许邵虽然已死,许靖岂能不从兄弟口中风闻他是个什么人物?恐怕此人是不会来的。他心里这么想,嘴上却敷衍着:“那就有劳景兴写信劝他回来吧。”
华歆一举一动甚是气派,手捻长须道:“其实还有两人颇为可用。有个孙邵,字表长绪,乃是北海人士,孔文举任北海相时曾任为功曹。还有前任吴郡太守盛宪,字孝章,他虽是会稽人士,却与孙氏不睦,跟孔文举也是至交好友。”
“哦,可以考虑考虑。”曹操听得明白,这两个人与孔融的关系似乎比华歆、王朗更近一层。曹操平素只把孔融当个幌子,用其招贤纳士,可并不希望他真的管事。
王朗不明就里,却又道:“在许都居住几日感触颇深,昔日旧友相逢共论时事倒也畅快。文举兄对我们言讲,朝廷正在用人之际,希望我们共参朝政矫正世风。我等虽没有什么治军之才,也能坐镇风雅吧?”
“是啊。”华歆欣然点头面露得意。
曹操淡淡一笑,倏然回头指了指山包后面道:“二位请看,在那乱林野草之中有三座坟茔。”
王华二人顺着他的手看去,果有三座小焚,碧油油生满杂草的坟头,前面仅有低矮的石碑,字迹泯灭难以辨认,其中一座碑已经断裂了。王朗感到莫名其妙:“曹公叫我们看着荒冢为何?难道您识得所葬之人?”
“当然识得。”曹操软声细语道,“当中那座断了碑的正是这浚仪县大名鼎鼎的人物边让边文礼,左右乃是袁忠袁仲甫、桓邵桓文林。”
王华二人闻听此言惊得一身冷汗,仿佛浑身骨头节都酥了。曹操当年为兖州刺史,诛杀边让、袁忠、桓邵三位名士,又将其满门屠戮,此事传得沸沸扬扬,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哪料这家伙时隔多年无半分悔意,还坐在孤魂冤鬼切近之处谈笑风生。二人顷刻间明白了,曹操的用意很明白,只要对他有半分抗拒和诋毁,下场就与边让等人一样。这样的情势下,还谈何共参朝政矫正世风?
曹操见二人面露畏惧之色,甚是满意——朝廷大事皆出自家手笔,别人只需各司其职称颂赞扬就够了,用不着议论是非品头论足。华歆、王朗这些名人都有针砭时政的毛病,这可不利于他的施政统治。有一个孔融就够了,再不能有第二个。
华歆木讷片刻恢复了常态,满脸和善地道:“《诗经》有云‘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’,君子之人若能谨小慎微,何至于亡国败家?由此观之,边文礼三人还并非是十分的君子啊。”
王朗白了华歆一眼,郑重道:“天下之理多变通。君子慎行确实不假,但那‘君子坦荡荡,小人常戚戚’又是说与何人听的呢?曹公恕在下斗胆一言,此三人虽自取死路,其情还是可悯。”
曹操微然一笑,心里已经有数。华歆这厮是个老滑头,表面光滑一触即溜,其实从他投降孙策颇受礼遇就能看清;王朗毕竟是与孙策斗过一阵子,风骨更挺硬些,学问也不错。想至此曹操又道:“景兴所言也是,此三人却有些才华,我也不会忘了。边让有一门生名唤杨俊,乃河内郡人士,老夫还不是照样征辟到府里为掾属。还有前几天我族弟曹洪想要辟用此地一个叫阮瑀的人当书佐,被人家断然拒绝,我也不记恨。他不是不想为武夫效力嘛,我把他招进我的府里,这也算人尽其才吧!我记得孝灵皇帝即位之时,民间有一歌谣‘白盖小车何延延,河间来和谐’,光禄大夫刘倏推荐孝灵皇帝继位,窦武与宦官侯览从其言。后来侯览残杀了刘倏,朝廷百官无不愤怒,于是又征刘倏之弟刘郃入京担任高官,上下舆论从此和谐无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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