卑鄙的圣人:曹操_王晓磊【十部完结】(49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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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直熬到第五天头上,眼瞅着红日西落又是一天,辛毗实在憋不住了,索性硬闯中军大营嚷着要见曹操。守门军兵哪肯依,横住刀枪死活不让进。辛毗直喊了半个多时辰,没惊动曹操却把嘻嘻哈哈的郭嘉给闹出来了:“这大晚上的谁在这儿搅扰啊……哟!佐治兄不在客帐好好休息,怎闹到中军大营来了?莫非是伺候的小军有所怠慢?哪个敢小觑您,只管告诉小弟,同乡人为你出气。”

  辛毗一见他,气就不打一处来:“姓郭的!你少要敷衍,快带我面见曹公面议出兵之事。”

  郭嘉大大咧咧打了个哈欠:“佐治兄何必这般着急啊,主公已经答应援助袁谭,不过是战事吃紧,一时抽不开身罢了。”

  “哪里有什么战事吃紧?”辛毗横眉立目怒不可遏,“一连数日曹公坚守不战,倘若如此只令偏将把守关隘便可,何必还在这里耗下去呢?我看曹公必不相信我此番诚意,故而叫你假意搪塞于我,这件事一定要当面说清楚!”

  “何必呢。”郭嘉一副稀松态度,“此乃曹公与袁氏之事,又不关咱们痛痒。”

 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辛毗心中叫苦,又不便当面道破家事,想了想才道,“身为朝廷宰辅就当言而有信,岂可弃诺言于不顾?”

  “哟!您还真是振振有词。想当初官渡之战时,袁绍命陈琳修撰檄文遍传天下,辱及曹公祖父三代,左一个奸佞右一个悖逆的,怎么这会儿又拿我们曹公当朝廷宰辅了?”郭嘉咯咯直笑。

  “你、你少说废话!”辛毗不与他饶舌,“快带我去见曹公!”

  郭嘉倏然收起笑容:“你当真要见?”

  “一定得见!”

  “好吧……军兵闪开道路,叫辛先生去见主公吧。”郭嘉说着话也退到辕门边。辛毗总算闯过一关,不过怎么说动曹操才是更难的,他整理整理衣冠,便思虑说辞迈步往里走,却听郭嘉在一旁叹息道:“长胳膊拉不住短命鬼,不听良言非要找死,我又能何如啊?唉……小弟与你也算同乡,我在这儿等着给你收尸吧。”

  辛毗猛回头:“郭奉孝,你说这话什么意思?”

  郭嘉把手一揣,挑着眉毛道:“佐治兄一进此营死在临头,难道还不知道?”

  “胡言乱语!”辛毗甩袖便去,可走了两步又禁不住回头看看,见郭嘉抱着肩膀莞尔而立,丝毫没有跟过来的意思,实在耐不住好奇,“你方才言我将死,究竟是何意?”

  郭嘉乐呵呵走上前:“咱们两军相争各为其主,有些话本不该说。但我与兄长又是同乡,还是想提醒你几句。”

  辛毗咽了口唾沫,耐着性子道:“你说吧,愚兄洗耳恭听。”

  “兄长岂不闻‘烛之武退秦师’之事?袁氏与曹公本为雠仇,今袁谭一旦受困求救于外,救与不救于我家曹公有什么好处呢?袁尚、袁谭乃是兄弟,皆可为河北之主。若曹公助袁谭而破袁尚,日后收归冀州的还是袁家人,一场辛苦又为谁忙?”

  辛毗连忙狡辩:“我家将军并非借兵,乃是诚心投降……”

  “别来这套纵横捭阖之辞啦!”郭嘉努努嘴,“这话骗得了谁呀?今日说句归降,明日破了袁尚就该跟我们翻脸了。”

  “若曹公不信,袁谭可遣人质。”

  “人质?”郭嘉仰天大笑,“你们那个车骑将军,连手足之情都不念,如此狼心狗肺之徒,区区人质又算得了什么?”

  一句话把辛毗问得哑口无言,好半天才搭茬道:“那还有……还有青州等河南之地,也可、可让与曹公。”

  “辛佐治!你死就死在这句话上啦!”郭嘉把眼一瞪,“青州之地除了平原、乐安皆已叛乱,臧霸、孙观日日攻城夺地,青州早晚必属我家曹公,何劳袁谭相赠?况且这天下十三州哪里不是汉室天子的?曹公奉天子以讨不臣,就是要扫灭狼烟归为一统,你胆敢说这样的话,岂不是认定青州之地姓袁吗?曹公不杀你还等什么!”这番话把辛毗吓得面如土色。

  郭嘉见他有所动容,便又和缓下来,“曹公明智叡断非同等闲,兄长那般说辞连小弟都说服不了,怎能撼动他老人家呢?若再一时激动言辞失当,曹公恼怒将你处死,那你这满腹才志一世富贵岂不付诸东流?你一人死倒也罢了,可怜辛家数十口性命也都没指望喽!”

  “你……”辛毗见他捅破窗纱大吃一惊,既而又想到荀攸这几日避而不见,料是早就跟郭嘉说明白了,哭笑不得长叹一声,“原来你已知其中隐情。”

  “岂止我知道,就连曹公也知道。”郭嘉自然而然攥住辛毗的手,一边摩挲一边道,“其情可悯其仇可恨,无奈当此乱世这样的事太多了,曹公即便仁义也爱莫能助。不过小弟倒能给兄长一些建议,要想说动曹公回军北上,救家眷脱苦海倒也不难,但不能基于袁谭之利益,当为曹公而谋啊!”

  辛毗默然点头,可转念一想——不对!受袁谭所托却为曹公谋,这岂不是背主投敌了?他抬头欲争辩,却见微微火光下,郭嘉的笑容宛如春风一般友善,竟一时无言可对。

  “佐治兄,有句话从你一来我就想说了。昔日光武爷中兴之时,麾下大将马援有云‘当今之世,非独君择臣也,臣亦择君矣’。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,良臣择主而仕。袁绍在世之时虽不能胜过曹公,却也兼并四州成一方之英豪,那时兄长抗拒征辟不肯南归实属当然。换言之即便袁绍已死,其诸子若能谨守孝悌休养生息,继续辅保他们也说得过去。但是袁尚、袁谭兄弟阋墙,同室操戈,视亡父基业如草芥,累万千将士死于内斗,河北之民饱受其苦,就是袁本初生前重用的那些豪族也没得着什么好处吧!如此昏聩之辈保他们作甚?”

  这些道理辛毗岂能不懂?不过一则他保袁氏已久颇有顾念,二则卖主求荣遭人唾骂,三则其兄辛评辛仲治乃袁谭死党,是万万不可能转投曹操的。

  郭嘉已看穿他心事,又软语道:“请兄长再思,何人扣押你家族老幼,还不是袁氏兄弟吗?以小弟之见你与袁氏非是主臣乃是仇人!若非他们兄弟不睦,何至你们兄弟之家眷蒙囹圄之灾?方今之计唯有助曹公破袁氏夺邺城,才是复仇之正途!”

  “自古忠义不得两全,我兄弟既保了袁谭便顾不得许多。”辛毗依旧振振有词,但底气已不足了。

  “佐治兄若真无贪恋家眷之意,岂会托荀攸为你说情?”郭嘉又使出激将法,“恕小弟直言,今日你若不改投曹公麾下,只恐日后遭天下人耻笑。”

  辛毗也是性情中人,一闻此言火往上撞:“笑我何来?”

  “嘿嘿嘿,笑颍川辛氏兄弟有眼无珠错保庸主,日后曹公扫平河北,我们这些同乡做高官骑骏马,你家破人亡还要披枷带锁受辱军中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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